欽差的雷霆手段,迅速在杭州城內引發了連鎖反應。
永昌貨棧被官兵團團圍住,貼上了醒目的封條。按察使司的人與張惟賢的隨員共同進駐搜查,謝家的人被勒令不得靠近,昔日車水馬龍的貨棧門前,此刻隻剩下森嚴的守衛和圍觀百姓的竊竊私語。
倭商管事小野次郎也被“請”到了按察使司衙門問話,雖然很快又以“配合調查”的名義被釋放,但其居住的驛館外,明顯多了許多“閒雜人等”監視。
沈滄瀾被調入欽差行轅,名義上是協助查案,實則也是一種變相的保護。他暫時離開了危機四伏的市舶司,住進了林泉清舍外圍的一處廂房。
然而,搜查的進展卻並不順利。
“東主,永昌貨棧內確實發現了一處隱秘的工坊,裡麵有熔爐、模具和少量銀屑。”幕僚向張惟賢彙報,眉頭緊鎖,“但是,沒有找到大批量的官銀,甚至連永昌貨棧失竊的那批‘贓物’也蹤影全無。謝家咬定那工坊隻是用於加工一些自家銀器飾品,至於銀屑,則推說是邊角料。”
張惟賢站在書案前,臨摹著一幅字帖,頭也未抬:“意料之中。對方既然敢讓我們查,自然是做好了萬全準備。那小野次郎呢?”
“嘴很硬,一口咬定賬目問題乃是船工裝載失誤,與走私無關,更不認識什麼四海幫的人。至於海月樓飲宴,他說是正常的商務往來,與錢經曆隻是偶遇。”
“偶遇?”張惟賢筆下微微一頓,墨跡在宣紙上氳開一小團黑,“好一個偶遇。四海幫那邊有什麼動靜?”
“四海幫的三當家劉莽,在貨棧被查封後便不知所蹤。幫內其他人則噤若寒蟬,問什麼都推說不知。”
線索,似乎一下子全都斷了。對手的反應迅捷而老辣,斷尾求生,棄卒保帥,做得乾淨利落。
沈滄瀾被召至張惟賢的書房。這是他第一次近距離麵對這位權勢赫赫的欽差。書房內陳設簡單,最多的便是書籍和卷宗,空氣中彌漫著墨香和一絲冷冽。
“沈書吏,坐。”張惟賢放下筆,指了指旁邊的椅子,語氣平和,聽不出喜怒,“你的密劄,本官看過了。條理清晰,見解獨到。依你之見,如今這局麵,該如何破解?”
沈滄瀾沒有立刻回答,他斟酌著詞語:“大人,對手顯然早有防備。如今明麵上的線索幾乎都被掐斷,強行追查,恐難有進展。或許…可以從那些看似無關的‘小事’入手。”
“哦?哪些小事?”
“比如,失蹤的黑風寨二當家崔猛。他若未死,如今在何處?他與四海幫的舊怨,在此案中扮演了什麼角色?再比如,永昌貨棧失竊的那批銀子,究竟被誰所劫,如今又流落何方?還有…當日晚輩在海月樓,曾接到神秘人警告,此人是誰,是敵是友?”
張惟賢若有所思地看著他:“你的意思是,撬動這些支線,或許能讓主謀露出破綻?”
“正是。大水漫灌,巨石穩固;細流滲透,或可潰堤。”沈滄瀾謹慎地說道。
張惟賢微微頷首,眼中閃過一絲讚許:“不錯,能想到這一層,可見你並非隻會死啃賬目的書吏。崔猛…四海幫…失蹤的贓銀…”他沉吟片刻,忽然問道,“你那個‘星火’,如今還能動用否?”
沈滄瀾心中一震,沒想到張惟賢連“星火”的存在都已知曉,看來顧老先生呈遞密劄時,必然做了說明。他不敢隱瞞:“回大人,尚可聯係。隻是如今風聲鶴唳,行動需更加小心。”
“很好。”張惟賢走到窗前,望著窗外搖曳的竹影,“讓他們重點查兩件事:第一,全力尋找崔猛的下落,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第二,留意杭州城內,近期是否有不明來源的大筆銀錢流出,或者…是否有新的地下銀錢交易渠道出現。”
“是,大人!”沈滄瀾精神一振,欽差這是要動用他的力量,從江湖和地下錢流兩個方向尋找突破口。
“另外,”張惟賢轉過身,目光銳利地看著他,“你在按察使司,可有能信得過的人?”
沈滄瀾愣了一下,搖了搖頭:“卑職…並無。”
張惟賢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無妨。本官會讓按察使司‘全力’協助你調查崔猛及贓銀流向。你正好可以借此機會,看看這按察使司裡,到底是人是鬼。”
沈滄瀾瞬間明白了張惟賢的用意——打草驚蛇,引蛇出洞!讓他這個“誘餌”在明處活動,吸引火力,同時觀察按察使司內部的反應!
這無疑將他置於更危險的境地,但也是目前破局最快的方法。
“卑職…遵命!”沈滄瀾深吸一口氣,躬身領命。
當他退出書房時,背後已然被冷汗浸濕。與欽差對話,如同在刀尖上行走,每一步都充滿了算計與風險。
但他心中也燃起了一股火焰。至少,他現在不再是孤軍奮戰,他手中有了更明確的方向,以及…來自最高調查者的授權,儘管這授權伴隨著巨大的危險。
他回到臨時住所,立刻通過隱秘渠道,向“星火”發出了新的指令。同時,他也知道,自己即將以欽差協查人員的身份,踏入按察使司那深不見底的潭水中。
迷霧依舊濃重,但獵手與獵物的身份,正在悄然發生轉變。一場圍繞線索、信任與背叛的暗戰,即將在杭州城的各個角落,更加激烈地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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