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外廢棄磚窯,陰暗潮濕,空氣中彌漫著塵土和黴變的氣味。僅有的一盞氣死風燈掛在剝落的磚牆上,投下搖曳昏黃的光暈,勉強照亮中央一片區域。
胡掌櫃被平放在幾張草席拚成的“床”上,臉色慘白如紙,呼吸微弱。他肩胛處簡單包紮的布條已被暗紅色的血液浸透。隨行的郎中是“星火”能聯係到的、口風最緊的一位,此刻正凝神為其處理傷口,取出弩箭簇頭。箭頭帶倒刺,拔出時昏死的胡掌櫃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身體劇烈抽搐了一下。
趙大力、小泥鰍等人守在一旁,神色緊張。沈滄瀾站在稍遠處,眉頭緊鎖,目光緊盯著胡掌櫃蒼白的臉。能否撬開他的嘴,是此案能否取得突破的關鍵。
“箭頭無毒,但失血過多,傷口頗深。”郎中處理好傷口,擦了擦額頭的汗,對沈滄瀾低聲道,“能否挺過來,就看他的造化了。即便醒了,一時半會兒也經不起酷刑拷問。”
“有勞先生,務必保住他的性命。”沈滄瀾沉聲道,遞過去一小錠銀子,“此事關乎重大,還請先生守口如瓶。”
郎中點點頭,收起銀子,走到一旁去寫藥方。
就在這時,窯洞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名負責外圍警戒的“星火”成員閃身進來,低聲道:“沈先生,欽差大人派人來了,還帶了軍中最好的金瘡藥和一位太醫!”
沈滄瀾精神一振,立刻迎了出去。來的正是張惟賢身邊的一名親隨侍衛,還跟著一位提著藥箱、麵色沉靜的老者。
“沈先生,大人已知曉情況。”侍衛言簡意賅,“命我等前來協助,務必救活此人,並確保此間安全。大人還讓屬下帶話,‘狐狸既已驚,便要防其反噬,速問口供,遲則生變’。”
“卑職明白!”沈滄瀾心頭一凜,知道張惟賢那邊也感受到了壓力。他引著太醫進去為胡掌櫃診治。
有太醫出手,胡掌櫃的傷勢很快穩定下來。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在湯藥和針灸的作用下,胡掌櫃悠悠轉醒。他先是茫然地看了看四周昏暗的環境和陌生的人影,隨即意識到自己的處境,眼中瞬間被巨大的恐懼填滿,掙紮著想坐起來,卻牽動了傷口,疼得齜牙咧嘴。
“胡掌櫃,不必驚慌。”沈滄瀾走到他麵前,聲音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們費儘周折將你從滅口的弩箭下救出來,不是想要你的命,而是想給你一條生路。”
胡掌櫃嘴唇哆嗦著,眼神閃爍,不敢與沈滄瀾對視,隻是喃喃道:“你…你們是什麼人?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不知道?”沈滄瀾拿起那個被撿回來的書篋,打開,裡麵並非賬冊,而是幾封書信和一些地契、房契。“那為何有人要殺你滅口?又為何你深夜攜帶這些,想要逃離杭州?”
胡掌櫃看到書篋,臉色更加慘白,閉上眼,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
沈滄瀾並不著急,拿起最上麵的一封信,抽出信箋,緩緩念道:“……‘彙豐’近日流水頗巨,然多為‘硬頭貨’,需儘快經‘海路’周轉,‘謝家’那邊催得急,‘李爺’亦多次過問,望速辦妥,切莫延誤……”他念得很慢,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在胡掌櫃的心上。
“這‘硬頭貨’,指的是那批被劫的、熔鑄後的漕銀吧?‘海路’,是銷往海外?‘謝家’自然是指謝家,‘李爺’……”沈滄瀾頓了頓,目光如刀般落在胡掌櫃臉上,“指的是按察副使,李文博李大人吧?”
胡掌櫃猛地睜開眼,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恐,身體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對方竟然連信的內容都知道?!這怎麼可能?!
“你以為你守口如瓶就能活命?”沈滄瀾語氣轉冷,“你錯了。對於你背後的人來說,隻有死人才最能保守秘密。昨夜那兩支弩箭,就是明證!你現在對我們還有用,所以我們救你。若你毫無價值……”他沒有說下去,但那冰冷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我…我…”胡掌櫃的心理防線在傷勢、恐懼和沈滄瀾精準的攻心下,開始崩潰。他涕淚橫流,“我說…我說…求大人饒命啊!”
他斷斷續續地交代起來。原來,“彙豐”銀號確實是李文博通過白手套暗中掌控,專門用於處理見不得光的資金,尤其是近期那批龐大的“硬頭貨”漕銀)。四海幫負責將熔鑄好的銀錠分批運來,由“彙豐”通過幾家與海外有聯係的商號,以采購貨物、支付定金等名義,將銀子洗白並轉移出去。而柳條巷丙叁號那處宅院,並非藏銀地,而是李文博用來與四海幫、謝家等核心人物秘密會麵、交接重要指令和部分關鍵賬目的地方!
“那批銀子…大部分已經通過‘福昌隆’、‘順記’這幾家商號,偽裝成貨款,運往福建、廣東,準備出海了…”胡掌櫃喘著氣說道,“留在杭州的,恐怕…恐怕不多了…”
“李文博上麵,還有誰?”沈滄瀾追問。
胡掌櫃茫然地搖搖頭:“小的…小的隻知道聽李爺的吩咐…偶爾聽他和謝家來的人提起過‘上麵’、‘京裡’,但具體是誰…小的這等身份,實在接觸不到啊…”
就在這時,窯洞外突然傳來一陣喧嘩和兵刃出鞘的聲音!
“什麼人?!”趙大力的厲喝聲傳來。
沈滄瀾臉色一變,立刻示意太醫和郎中照顧好胡掌櫃,自己則快步衝出窯洞。
隻見晨曦微光中,一隊約二三十人的官兵,在一個穿著低級武官服色的隊正帶領下,將磚窯出口團團圍住。那隊正手持令牌,高聲喝道:“奉按察使司衙門令,緝拿昨夜城南械鬥、綁架良民之凶徒!裡麵的人聽著,立刻束手就擒,否則格殺勿論!”
按察使司的人,竟然這麼快就找上門來了!而且是以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
沈滄瀾的心沉到了穀底。他知道,真正的風暴,已經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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