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驅散了夜的深沉,卻驅不散杭州城上空彌漫的緊張。城門依舊緊閉,碼頭上船隻桅杆如林,卻寂靜無聲。一隊隊兵丁在街頭巡邏,腳步聲整齊而沉重,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沈滄瀾帶著一隊由欽差親兵和臨時調派的可靠衙役組成的稽查隊伍,進駐了謝家位於城中心的“通源”總號。高大的鋪麵依舊氣派,鎏金的招牌在晨光中閃爍,但店內往日的喧囂已被一種死寂取代。掌櫃、賬房、夥計們被分彆隔離在不同的房間,人人麵色惶然。
沈滄瀾坐鎮賬房,麵前堆滿了厚厚的賬冊。他並未急於翻閱,而是先讓手下將所有賬冊按年份、類彆重新整理編號。他自己則取來最近三個月的出入總賬,凝神看了起來。
“沈先生,”一名負責初步核對的吏員麵露難色,“這賬麵做得極其乾淨,每筆大額進出都有名目,票據齊全,往來清晰,單從賬麵上看,幾乎找不出破綻。”
沈滄瀾頭也未抬,指尖在一行“支付閩省‘福昌隆’生絲定金,白銀八千兩”的記錄上輕輕劃過,問道:“去核對一下庫房記錄,看看同期入庫的生絲數量、品級,是否與這筆定金及後續尾款匹配。再查查與‘福昌隆’的其他往來,是否有異常頻繁或數額巨大的支付。”
他並不指望能從明賬上直接找到“贓銀”字樣,他要找的是邏輯上的不合理,是隱藏在合規交易下的異常流量。
與此同時,另一隊人馬在趙大力的帶領下,開始清查謝家的倉庫。庫房重地,守衛原本還想阻攔,但在欽差手令和明晃晃的刀兵麵前,隻得悻悻退開。
“所有箱籠,全部打開!重點檢查夾層、暗格!核對貨物與賬冊是否相符!”趙大力聲如洪鐘,指揮著人手。力夫出身的他,對於倉庫裡的各種門道再熟悉不過。
謝府內,謝秉坤如同一尊泥塑,呆坐在花廳裡,聽著管家每隔半個時辰就來彙報一次的“壞消息”。
“老爺,‘通源’總號被查了…”
“老爺,城西的綢緞莊、城北的米行也被封了賬…”
“老爺,碼頭上我們那幾條船…被官兵扣下了…”
每一條消息,都讓謝秉坤的臉色灰敗一分。他手中緊緊攥著一塊祖傳的羊脂玉佩,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完了,全完了。張惟賢這是要把他謝家連根刨起!
“京裡…還沒有消息嗎?”他嘶啞著問,帶著最後一絲期盼。
管家搖了搖頭,低聲道:“城門封鎖,信鴿也出不去…外麵的人進不來,裡麵的消息…傳不出去啊老爺!”
最後的希望破滅。謝秉坤猛地將玉佩摔在地上,上好的美玉瞬間碎裂。“周廷璋!周廷璋這個老匹夫!他以為撇清關係就能自保嗎?做夢!我謝家倒了,他也彆想好過!”他眼中閃過一絲瘋狂,“去!把…把那些東西準備好!”
管家聞言,渾身一顫,自然明白“那些東西”指的是什麼——那是謝家多年來,記錄與周廷璋等官員“人情往來”的密賬。老爺這是要魚死網破了!
布政使司衙門內,周廷璋同樣坐立難安。他麵前坐著杭州知府和幾位在本地德高望重的致仕官員,幾人皆是眉頭緊鎖。
“周大人,欽差此舉,是否過於…酷烈了?”一位白發老臣撚著胡須,憂心忡忡,“謝家縱有不是,亦是鄉梓望族,如此大動乾戈,牽連甚廣,恐傷杭州元氣,引致民心不安啊。”
“是啊,周大人,是否應向欽差進言,穩妥為上?”杭州知府也附和道,他管轄地方,最怕的就是這種動蕩。
周廷璋心中苦笑,他何嘗不想“穩妥”?但張惟賢明顯不聽他的。他歎了口氣,道:“諸位老大人所言,本官豈能不知?隻是…欽差大人手握證據,態度堅決,本官亦是無能為力。如今唯有儘力維持地方穩定,勿生事端,盼朝廷能明察秋毫。”
他這番話,既撇清了自己與張惟賢行動的關係,又將責任推給了朝廷,同時暗示希望這些地方耆老能形成一股輿論壓力。
然而,就在這時,一名心腹長隨匆匆而入,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周廷璋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至極——他安排在謝府外的眼線回報,謝秉坤似乎正在準備“那些東西”!
這個老狐狸!他果然要拖自己下水!周廷璋心中又驚又怒,背後瞬間被冷汗濕透。他必須立刻阻止謝秉坤!或者…必須在那些東西被翻出來之前,做點什麼!
他再也坐不住,起身對幾位老臣拱手道:“諸位,衙門還有些緊急公務,需即刻處理,今日就先議到此吧。”不等幾人反應,他便匆匆離開了花廳。
回到簽押房,周廷璋臉色鐵青,在房中急速踱步。怎麼辦?是立刻去警告謝秉坤?還是…他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或許,讓謝秉坤永遠閉嘴,才是最好的選擇?這個念頭一升起,就再也無法遏製。
他喚來那名心腹長隨,壓低聲音,極其隱晦地吩咐了幾句。長隨聽完,麵色一白,但看到周廷璋那不容置疑的眼神,還是咬牙領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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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幫總舵,李魁收到了謝府被查、周廷璋秘密調動人手的消息。他站在窗前,望著陰沉的天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大哥,周廷璋那邊好像有動作,我們要不要…”一名心腹做出一個切的手勢。
李魁緩緩搖頭:“不必。讓他們狗咬狗。我們…看戲就好。”他頓了頓,補充道,“保護好我們手裡的‘人’,還有…找到劉莽。他手裡,應該有些趙德明和謝家都不知道的東西。”
他感覺到,這場風暴遠未結束,而四海幫能否在這驚濤駭浪中覓得一線生機,或許就取決於那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林泉清舍,張惟賢收到了沈滄瀾的初步彙報和周廷璋異常動向的消息。他站在沙盤前,上麵標注著杭州城的各方勢力。
“謝家在做最後的掙紮,周廷璋想滅口…”他輕聲自語,嘴角泛起一絲冷峭,“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沈滄瀾肅立一旁,道:“大人,是否要加強對謝秉坤的保護?或者…先一步拿到謝家手裡的東西?”
張惟賢搖了搖頭:“不必。讓他們動。周廷璋若動手,便是自投羅網。謝秉坤若交出東西,便是罪證。我們隻需…靜觀其變,張網以待。”
他拿起代表四海幫的小旗,在手中把玩著:“倒是這個李魁,沉得住氣。告訴趙大力,四海幫那邊,可以適當施加一些壓力了。比如…以協查劉莽為由,‘請’他們幾位當家人過來問問話。”
“是!”沈滄瀾領命。
張惟賢的目光重新投向沙盤,棋局已至中盤,看似他占儘優勢,但他知道,最凶險的搏殺,往往就在勝負將分未分之際。那來自京師的、無形的壓力,應該也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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