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旨意和口諭,如同在滾沸的油鍋裡又潑進一瓢冷水,讓本就暗流洶湧的京師局勢,更加波譎雲詭。
英國公張惟賢接到嘉獎和押解人犯回京的聖旨時,神色平靜,並無太多意外。他跪接聖旨後,對前來宣旨的太監客氣地道了辛苦,送上程儀,便讓沈滄瀾安排人準備押送錢牧之、周廷璋以及相關人證、物證事宜。
“大人,陛下雖下旨嘉獎,但將人犯交由三法司會審,隻怕…”沈滄瀾送走天使後,回到書房,眉宇間帶著一絲憂慮。三法司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盤根錯節,其中不知有多少人與涉案勢力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錢牧之和周廷璋被押回去,能否得到公正審判,猶未可知。
張惟賢坐在案後,手指輕輕敲著那份明黃色的聖旨,淡淡道:“陛下此舉,已是表明了態度。嘉獎是肯定我等查案之功,交由三法司,既是遵循製度,也是…一種平衡。畢竟,我們遞上去的,是一份足以掀翻不少人的名單。”他抬眼看向沈滄瀾,“更何況,陛下不是還給了張先生密查之權嗎?明麵上的三法司,暗地裡的張先生,雙管齊下,有些人想一手遮天,也沒那麼容易。”
“那我們…”
“我們按旨意行事。”張惟賢打斷他,“將人犯、證供、包括那些密信的抄本,一並妥善移交。至於原件…”他嘴角微勾,“自然要留在我們手中。你親自挑選可靠人手押送,路上務必確保人犯安全,絕不能讓他們‘被自儘’或者‘被意外’。”
“卑職明白!”沈滄瀾肅然領命,“定不辱命!”
就在張惟賢這邊緊鑼密鼓準備押送人犯回京的同時,京師各方勢力也並未坐以待斃。
武清侯李偉府邸的密室中,氣氛壓抑。李偉臉色鐵青,聽著長子李高的彙報。
“父親,永昌記和錦繡閣那邊,明麵上的賬目和往來已經清理乾淨,幾個關鍵的老人也…‘送’出了京師。隻是…”李高猶豫了一下,“隻是那個經手‘南貨’的京營遊擊將軍王煥,嘴巴不太嚴實,前幾日似乎酒後失言,提到了幾句‘侯府’…”
“蠢貨!”李偉低吼一聲,眼中殺機畢露,“這種管不住舌頭的東西,留著就是禍害!他知道得太多了!”
“兒子明白,這就去安排,讓他…‘舊傷複發’。”李高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做得乾淨點!現在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著我們!”李偉煩躁地揮揮手,“還有,宮裡陳公公那邊,有什麼消息?”
“陳公公遞出話來,說皇上動了真怒,讓馮保壓著,他也不敢妄動,隻叫我們萬事小心,最近切勿再有任何動作,一切等風頭過去再說。”
“等風頭過去?”李偉冷哼一聲,“張惟賢和張居正像是會輕易罷手的人嗎?必須想辦法,把水攪渾!”
司禮監值房內,陳矩亦是坐立難安。皇帝繞過司禮監,直接給張居正密查之權,這本身就是一個極其危險的信號,說明皇帝對他們已經產生了嚴重的不信任。他幾次想去探馮保的口風,都被不軟不硬地擋了回來,這更讓他心中沒底。
“乾爹,外麵有個小太監遞話,說是武清侯府的人想求見…”一個小內侍小心翼翼地進來稟報。
“不見!誰也不見!”陳矩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厲聲喝道,“告訴他們,最近都給咱家安分點!誰再敢往宮裡胡亂遞消息,彆怪咱家不講情麵!”他現在隻想撇清關係,明哲保身。
而內閣首輔值房內,張居正看著皇帝秘密送來、要求他暗中查訪的手諭,眉頭深鎖。他深知此事棘手,牽涉到勳貴、內官甚至可能涉及軍伍,稍有不慎,便是彌天大禍。但皇命難違,更何況,他本人也對這蠹蟲般侵蝕國本的貪腐集團深惡痛絕。
他沉吟良久,喚來自己最信任的門生,現任吏科給事中的遊七。遊七雖官職不高,但身為言官,耳目靈通,且對他忠心耿耿。
“稚繩遊七的字),”張居正將手諭的內容簡略告知,低聲道,“陛下密旨,著你暗中查訪永昌記、錦繡閣與京營、宮內的關聯。此事千係重大,務必隱秘,所有進展,隻可密報於我,不得經由任何衙門。”
遊七神色一凜,躬身道:“學生明白!定不負恩師與陛下所托!”
“記住,安全第一。若事不可為,寧可中斷,也絕不能打草驚蛇。”張居正鄭重叮囑。
“是!”
各方勢力都在暗中布局、應對之時,一道新的任命,卻悄然而至,打破了某種微妙的平衡。因浙江巡撫周廷璋涉案被革職拿問,朝廷需派遣新的巡撫前往穩定局麵。經過廷推朝廷大臣公推)和皇帝核準,原南京吏部右侍郎,王篆,被任命為新的浙江巡撫,即刻赴任。
這王篆,年約五旬,素有清名,但更為關鍵的是,他並非張居正的心腹,也非馮保、陳矩一黨,與武清侯府更是毫無瓜葛,在朝中算是個“孤臣”。任命他出掌浙江這個財稅重地,顯然是皇帝和內閣在權衡之後,選擇的一個相對中立、且有能力穩住局麵的人選。
消息傳到杭州,張惟賢看著邸報上關於王篆的任命,目光微凝。
“王用明王篆的字)…”他輕聲念著這個名字,“素有風骨,不黨不群…陛下和張先生,這是派來了一個‘監軍’啊。”
沈滄瀾問道:“大人,這位王撫台到來,對我們…”
“無妨。”張惟賢放下邸報,“隻要他真心為國,穩定地方,便是助力。若他另有心思…”他頓了頓,沒有說下去,但眼中閃過一絲銳芒,“且看他到任後如何行事吧。人犯押送之事準備得如何了?”
“已準備妥當,三日後便可啟程。”
“好。等王篆一到,與他完成交接,我們也可準備回京了。”張惟賢望向北方,這場由杭州掀起的風暴,最終還是要回到風暴的中心——京師,去麵對那最終的較量。而新巡撫的到來,意味著東南這盤棋,又落下了一顆新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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