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清侯李偉被當庭革職拿問、家產查封的消息,如同一聲驚雷,瞬間傳遍了整個北京城。街頭巷尾,茶樓酒肆,無人不在議論這樁驚天大案。昔日門庭若市的武清侯府,此刻已被刑部、都察院派出的官兵團團圍住,朱漆大門貼上了刺眼的封條,往日的煊赫權勢,頃刻間煙消雲散。
朝堂之上,更是暗流湧動。與武清侯府過往甚密的一些官員,人人自危,或閉門不出,或急忙上疏撇清關係。而那些原本就對勳貴、內官勾結不滿的清流官員,則倍感振奮,認為陛下英明,朝綱有望肅清。
然而,風暴中心的另一人——英國公張惟賢,在經曆了一場漂亮的朝堂反擊後,卻並未有絲毫鬆懈。他知道,扳倒李偉固然大快人心,但此事牽扯出的深宮背景,以及那尚未完全浮出水麵的巨大利益網絡,才是真正需要警惕的。
散朝後,張惟賢並未立即回府,而是被皇帝單獨留了下來,在文華殿後殿再次覲見。
此時的朱翊鈞,臉上已不見了朝堂之上的冷厲,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著疲憊與興奮的複雜神情。他揮手屏退了左右,殿內隻剩下君臣二人。
“愛卿,今日之事,你做得很好。”朱翊鈞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若非愛卿沉得住氣,暗中布局,掌握了關鍵人證物證,朕恐怕也難以如此果斷地處置李偉。”
“陛下謬讚了。”張惟賢躬身道,“此乃臣分內之事。全賴陛下聖心獨斷,信任臣子,方能一舉揭穿其罪行。”他頓了頓,語氣轉為凝重,“隻是…陛下,武清侯雖已伏法,然此案恐怕…尚未了結。”
朱翊鈞目光一凝:“愛卿是指…陳矩供詞中提及的,宮內可能尚有其他同黨?或是…太後那邊…”他沒有把話說完,但意思已然明了。李偉是太後的父親,皇帝的嶽丈,動了他,勢必會引起後宮,尤其是太後的反應。
張惟賢沉吟片刻,謹慎地組織著語言:“陛下,陳矩已死,其供詞雖指向李偉,但宮內是否還有人參與其中,或知情不報,仍需詳查。至於太後娘娘…陛下純孝,天下皆知。然國法綱紀,亦不可廢。臣以為,當務之急,是儘快厘清漕銀案所有關聯,將涉案之人一一查明,依法懲處。如此,既彰顯陛下執法如山,亦可使真相大白於天下,堵住悠悠眾口。”
他沒有直接談論太後,而是將重點拉回到了案件本身和國法綱紀上,既表明了立場,又避免了直接觸及皇帝的家族敏感問題。
朱翊鈞點了點頭,顯然認同張惟賢的看法。他年輕的臉龐上閃過一絲決絕:“愛卿所言極是。朕既為天子,當以社稷為重。此案必須徹查到底!愛卿繼續會同三法司,審理李偉及相關案犯,務必查清所有贓款去向,揪出所有蠹蟲!”
“臣,遵旨!”張惟賢肅然領命。他知道,皇帝這是給了他最大的支持和權限。
“還有,”朱翊鈞壓低了些聲音,“馮保今日呈上陳矩供詞,算是立了一功。但他執掌東廠多年,宮內宮外,關係盤根錯節…此案後續調查,尤其是涉及宮禁之事,愛卿還需多費心,有些事…未必都要經過東廠。”
這話意味深長。張惟賢心中明了,皇帝對馮保也並非完全信任,或者說,皇帝希望借此案,對宮內勢力進行一次梳理和製衡。
“臣明白。定當謹慎行事,不負聖望。”
離開文華殿,張惟賢回到府中,沈滄瀾早已等候多時。
“大人,武清侯府已被查封,李偉關入天牢重囚室,由我們的人和大理寺的人共同看守,確保萬無一失。”沈滄瀾稟報道,“另外,根據趙德海提供的線索,我們的人已在京營那處備用倉場附近,找到了幾名可能知情的兵卒,正在暗中接觸。”
“很好。”張惟賢坐下,揉了揉眉心,“李偉下獄,隻是第一步。接下來三法司會審,才是真正的硬仗。他定然不會輕易認罪,其在朝中的黨羽,也必然會千方百計阻撓。”
“錢牧之那邊…”沈滄瀾提起這個反咬一口的小人,語氣中帶著寒意。
“跳梁小醜,不足為慮。”張惟賢擺了擺手,“他當庭翻供,攀誣本官,其行徑已足證其心虛狡詐。三法司諸公,隻要不是瞎子,自然看得出其中蹊蹺。如今李偉倒台,失去了靠山,他的謊言不攻自破。後續審訊,重點要放在追查漕銀具體去向,以及除了李偉、陳矩之外,還有哪些人參與分潤,特彆是…宮內還有誰。”
“卑職明白!”沈滄瀾眼中閃過一絲厲色,“定叫他們無所遁形!”
就在張惟賢與沈滄瀾謀劃下一步行動之時,紫禁城深處,慈寧宮內,氣氛卻是一片壓抑。
當今萬曆皇帝的生母,慈聖皇太後李氏,正坐在暖榻上,手中撚著一串佛珠,臉色陰沉。她雖已年近五旬,但保養得宜,眉宇間依稀可見年輕時的風韻,此刻卻籠罩著一層寒霜。
一名心腹老太監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地稟報著朝會上發生的一切。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陛下當庭下令,摘了侯爺的冠帶,打入天牢,家產也……也查封了……”老太監的聲音越來越低。
“砰!”李太後猛地將手中的茶盞摜在地上,摔得粉碎!她胸口劇烈起伏,眼中既有憤怒,更有一種被冒犯的痛心。
“好…好個皇帝!好個英國公!”李太後聲音顫抖,帶著一絲不敢置信,“他們…他們竟敢如此!那是哀家的父親!是國丈!”
“太後娘娘息怒!保重鳳體啊!”殿內宮女太監跪倒一片。
“息怒?你讓哀家如何息怒!”李太後猛地站起身,“皇帝他…他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母後!還有沒有孝道!為了一個漕銀案,為了幾張不知真假的供詞,就如此對待他的外祖父!他這是要寒了所有勳戚的心嗎!”
她越說越氣,指著殿外方向:“去!給哀家把皇帝叫來!哀家倒要問問,他是不是連哀家也要一並治罪!”
“太後娘娘,使不得啊!”那老太監連忙磕頭,“陛下正在氣頭上,此刻去請,隻怕…隻怕母子間徒生間隙啊!況且…況且武清侯爺此事,證據似乎…似乎確實對侯爺不利啊……”
老太監的話如同冷水,澆在了李太後心頭。她何嘗不知道自已父親那些見不得光的勾當?隻是往日裡,大家都心照不宣,維持著表麵的體麵。如今被張惟賢這個“愣頭青”捅破,又被皇帝當眾撕開,讓她頓時陷入了被動和難堪。
她無力地坐回榻上,佛珠掉落在旁,眼神空洞。憤怒過後,是深深的無奈和一絲恐懼。皇帝長大了,羽翼漸豐,不再是那個需要她垂簾聽政、事事依賴母後的少年了。這一次,他用如此激烈的手段處置武清侯,未嘗不是在向她,向所有可能掣肘他的勢力,展示皇帝的權威。
“張惟賢…”李太後喃喃念著這個名字,眼中閃過一絲深刻的忌憚和怨毒。若不是此人窮追不舍,事情何至於此!
“娘娘,如今之計,還需從長計議…”老太監小心翼翼地勸道。
李太後沉默良久,才緩緩道:“傳哀家懿旨,就說哀家聽聞父親涉案,憂心如焚,一病不起……讓皇帝,看著辦吧。”她選擇了以退為進,用“病倒”來施加壓力,同時也是在試探皇帝的底線。
消息傳到乾清宮,朱翊鈞看著母後“病倒”的消息,眉頭緊鎖,許久沒有說話。他深知母後的脾氣,這看似示弱,實則是在逼他讓步。
“擺駕慈寧宮。”朱翊鈞最終還是站起身,決定親自去探望。無論如何,孝道不能廢。但他心中已然下定決心,國法綱紀,絕不能因私情而廢弛。漕銀案,必須查到底!
一場朝堂風暴暫時平息,但由此引發的帝後之間的微妙博弈,以及深宮之內可能存在的暗流,才剛剛開始湧動。張惟賢站在府中的閣樓上,望著皇宮的方向,知道真正的考驗,或許還在後麵。
喜歡血色白銀請大家收藏:()血色白銀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