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內,藥香嫋嫋,卻驅不散那股沉重的壓抑。李太後半倚在鳳榻上,麵色憔悴,眼角猶有淚痕。萬曆皇帝朱翊鈞坐在榻前的繡墩上,母子二人一時相對無言。
“皇帝…”李太後率先打破沉默,聲音虛弱卻帶著一絲質問,“你…你當真如此狠心?那是你的外祖父,是哀家的生身父親!”
朱翊鈞心中一緊,麵上卻維持著平靜:“母後息怒,保重鳳體要緊。外祖父之事…人證物證俱在,朝堂之上,眾目睽睽,朕…朕亦是依法而行。”
“依法?”李太後猛地咳嗽幾聲,喘息著道,“什麼是法?那陳矩一個閹奴的攀誣就是法?那張惟賢幾封來曆不明的信就是法?皇帝!你莫要忘了,你是天子!這天下都是你的!何為法,何為非法,還不是你一句話的事!”
“母後!”朱翊鈞語氣加重了幾分,“正因朕是天子,才更不能徇私!漕銀關乎國本,貪墨之風若不狠刹,如何對得起列祖列宗,如何麵對天下百姓?外祖父…他確實是做錯了!”
“做錯了?”李太後淒然一笑,“好,好一個做錯了!那他張惟賢呢?他逼死陳矩,構陷國丈,手段酷烈,攪得朝堂不寧,難道就沒錯?皇帝,你如今翅膀硬了,隻聽信那等酷吏之言,連母後的話也聽不進去了嗎?”
“母後何出此言?”朱翊鈞眉頭緊鎖,“英國公乃奉旨查案,何來構陷之說?若非他查明真相,那些被貪墨的漕銀,那些枉死的漕兵,豈非永沉海底?母後,此事關乎社稷,非一家之私啊!”
“社稷?嗬嗬…”李太後笑聲帶著悲涼,“在你眼裡,隻有社稷,沒有親情了是嗎?好,既然皇帝要以社稷為重,那哀家也無話可說。隻是…皇帝彆忘了,你能有今日,哀家與你外祖父,亦是出力不少!如今兔死狗烹,鳥儘弓藏,就不怕寒了人心嗎?”
這話已帶著幾分誅心之意。朱翊鈞臉色微變,他知道母後這是在用“孝道”和“舊情”來施壓。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煩悶,放緩語氣道:“母後言重了。朕並非不念親情,隻是國法如山,不得不爾。外祖父之事,朕會命三法司依律審理,絕不讓人冤枉了他。至於英國公…朕自有分寸。”
他沒有承諾放過李偉,隻是強調“依律審理”,態度已然明確。李太後聽出了兒子的堅決,知道再逼迫下去,隻怕母子情分真要出現裂痕。她無力地閉上眼,揮了揮手:“皇帝政務繁忙,去吧…哀家乏了。”
朱翊鈞看著母親疲憊而失望的神情,心中亦是不忍,但他知道此刻絕不能退縮。他起身行禮:“母後好生休養,朕晚些再來看您。”說罷,轉身離開了慈寧宮,背影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決絕。
皇帝一走,李太後立刻睜開了眼睛,眼中哪還有半分病弱,隻剩下冰冷的恨意。“張惟賢…張惟賢!”她咬牙切齒地念著這個名字。
“娘娘…”心腹老太監湊上前。
“去,”李太後壓低聲音,語氣森然,“給哀家傳話給馮保,問他,還想不想坐穩司禮監掌印的位置!若還想,就想辦法,讓張惟賢和他手裡的那些人證…永遠閉嘴!”
老太監身子一顫,連忙應下:“奴婢…奴婢明白!”
與此同時,英國公府書房內,燭火再次亮至深夜。張惟賢與沈滄瀾相對而坐,麵色凝重。
“大人,宮中傳出消息,太後震怒,似乎…有意針對大人。”沈滄瀾沉聲道。
張惟賢並不意外,淡淡道:“意料之中。扳倒李偉,便是動了太後的逆鱗。她若毫無反應,反倒奇怪了。”
“那我們是否要加強府中戒備?還有趙德海那邊…”
“嗯,小心無大錯。”張惟賢點了點頭,“府中護衛由你親自調配,明哨暗哨都要增加。趙德海及其家眷的藏身之處,除你與我之外,絕不可再讓第三人知曉。另外,通州安全屋那邊的人手,全部撤換,啟用備用據點。”
“是!”沈滄瀾領命,隨即又道,“大人,三法司那邊傳來消息,李偉入獄後,一言不發,拒不認罪。錢牧之也改了供詞,不再攀咬大人,但依舊咬死了是‘為了穩定’,將所有罪責攬到自己身上。看來,他們是打定了主意,要死扛到底了。”
“死扛?”張惟賢冷笑一聲,“他們以為死扛就能過關?趙德海的口供,陳矩的認罪書,還有我們正在追查的京營線索,樁樁件件,都容不得他們抵賴!他們現在不過是拖延時間,指望宮中和朝堂有人能救他們罷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我們必須加快速度,在他們找到反擊的機會之前,把所有的鐵證都砸實!滄瀾,京營那邊,接觸得如何了?”
沈滄瀾精神一振:“有進展!我們找到了一名當年負責看守那處備用倉場的老兵,他雖不知具體內情,但確認王煥和趙德海當年確實經常深夜調動車輛進出,且每次都神秘兮兮,不許旁人靠近。更重要的是,他提到有一次無意中看到,來接貨的人中,有一個麵白無須、說話尖細的,像是…宮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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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裡的人…”張惟賢眼中精光一閃,“看來,陳矩並非孤例。除了他,宮內定然還有人參與其中,或者至少是知情者。必須把這個人挖出來!”
“卑職明白!已經讓弟兄們根據那老兵的描述,暗中排查可能與陳矩往來密切、且有機會出宮的太監。”沈滄瀾頓了頓,有些猶豫道,“大人,此事…是否要通報東廠?畢竟涉及宮禁,東廠查起來更為便利…”
張惟賢果斷搖頭:“不可。陛下已有暗示,馮保未必完全可靠。況且,若此人真是馮保麾下,或是與他關係匪淺,我們通報東廠,無異於打草驚蛇。此事,必須由我們‘星火’獨立暗查!”
“是!卑職親自督辦!”沈滄瀾肅然道。
就在張惟賢與沈滄瀾緊鑼密鼓部署之時,司禮監值房內,馮保也在聽著心腹太監的稟報。
“老祖宗,慈寧宮那邊遞了話過來…”心腹太監小心翼翼地將太後的意思轉達。
馮保聽完,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是慢條斯理地撥動著手中的翡翠念珠,半晌才幽幽道:“太後娘娘這是給咱家出了個難題啊…”
“那…老祖宗,咱們…”
“張惟賢如今聖眷正隆,又捏著確鑿證據,動他?談何容易!”馮保冷哼一聲,“太後娘娘這是急昏了頭了。更何況…咱家為何要替武清侯府火中取栗?”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老謀深算的光芒:“不過…太後娘娘的麵子,也不能不給。這樣,你去找幾個機靈點的,給英國公府和那張惟賢添點堵,製造點麻煩,但記住,分寸要拿捏好,絕不能留下把柄,更不可傷其性命。讓太後娘娘看到咱家‘儘力’了就行。至於其他的…哼,咱家還要看看,這場風波,最後到底會刮倒多少人呢…”
“奴婢明白!”心腹太監心領神會,知道馮保這是要陽奉陰違,敷衍太後了。
各方勢力都在暗中角力,或進攻,或防禦,或觀望。一張更為隱秘、也更為凶險的大網,在紫禁城的陰影下,悄然張開。而此刻,遠在京畿某處秘密莊園內的趙德海,正不安地踱著步,他並不知道,自己已然成了這場風暴中,一顆足以決定許多人命運的關鍵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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