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加海峽的硝煙散去月餘，曾經不可一世的荷蘭東印度公司在南洋的脊梁已被徹底打斷。然而，軍事上的勝利僅僅是一個開始，如何將這份赫赫戰果轉化為穩固的統治與持久的繁榮，考驗著勝利者的智慧。
巴達維亞，這座曾經象征著荷蘭殖民野心的城堡，如今城頭已然變換了大明龍旗。殘破的港口和部分城堡區域仍在修複中，但秩序已然恢複。督師行轅便臨時設於原總督府內。
這一日，行轅大堂內，一場決定南洋未來格局的會議正在舉行。沈滄瀾端坐主位，戚繼光、鄭經、徐汝誠等核心人物分列左右，而堂下則肅立著數十位接到諭令前來的南洋各大土邦、港口的首領與使者。他們中有與大明素來親善的舊港宣慰使、占城使者，也有此前態度曖昧甚至暗中與荷蘭人有所勾連的馬打藍、亞齊等邦國的代表，此刻個個屏息凝神，姿態恭謹，甚至帶著幾分惶恐。
沈滄瀾目光平和地掃過眾人，並未急於展示勝利者的威嚴，而是緩緩開口，聲音沉穩有力：“今日召諸位前來，非為問罪，實為共商南洋未來之長治久安。”
他一句話先定下了基調，讓不少心中忐忑的使者稍稍鬆了口氣。
“紅毛荷蘭，恃強淩弱，壟斷商路，苛待土民，其行徑，天朝上國亦不能容。”沈滄瀾繼續道，“今賴將士用命，昊天庇佑，此獠已遭嚴懲。然，南洋之患，非止於荷蘭。海盜滋擾，商路不暢，各邦之間，亦時有摩擦。長此以往，非眾生之福。”
舊港宣慰使率先躬身，聲音帶著激動：“督師大人明鑒！荷蘭人橫行之時，我等皆仰其鼻息，備受盤剝。今王師蕩滌妖氛，實乃南洋萬民之幸！我舊港上下，願永奉大明正朔，謹守藩屬之禮！”
有了舊港帶頭，占城、柔佛等一向親明的邦國使者紛紛附和，表達忠誠。
沈滄瀾微微頷首，目光轉向一直沉默的馬打藍使者，一位名叫蘇萊曼的親王，也是此前與荷蘭人過從甚密的主要人物之一。“蘇萊曼親王，馬打藍素丹國，地大物博，雄踞爪哇，對於南洋未來，有何高見？”
蘇萊曼親王身體微微一顫，感受到全場目光聚焦於己，他深吸一口氣，出列躬身，言辭極為謹慎：“回……回稟督師大人。此前……此前我馬打藍為求自保，與荷蘭人確有往來，此乃小邦生存之道，絕非有意與天朝為敵，萬望督師明察！如今王師赫赫天威，掃清寰宇，我馬打藍願與舊港諸邦一樣，永為大明藩籬，納貢稱臣，絕無二心！”他姿態放得極低，幾乎是在請罪。
一旁的鄭經聞言，冷哼一聲，忍不住插話道：“說的比唱的好聽！當初荷蘭人的火槍銀幣，你們可沒少拿！若非我大軍神速，怕是你馬打藍的兵都要幫著荷蘭人打我大明了吧？”
蘇萊曼親王額頭瞬間滲出冷汗，連連躬身：“鄭將軍息怒！息怒！此皆我等一時糊塗，被荷蘭人蠱惑！素丹陛下已嚴懲當時主事之人，並備下厚禮，聊表悔過之心……”
眼見氣氛有些緊張，徐汝誠輕咳一聲，出來打圓場，他微笑著對蘇萊曼，也是對所有人說道：“王爺不必過於惶恐。督師大人已有明言，今日非為問罪。過往之事，既有迫不得已，亦有受人蒙蔽。天朝胸懷四海，對於誠心歸附者，向來是既往不咎，待之以誠。”他話鋒一轉，語氣依舊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然，日後若再有人陽奉陰違，首鼠兩端，甚至暗中勾結殘敵，危害南洋安定，那就休怪王法無情，天兵再臨了。”
這番軟中帶硬的話，讓蘇萊曼和其他一些心中有鬼的使者心頭凜然，連聲稱是。
沈滄瀾此時才再次開口，拋出了他經過深思熟慮的方略：“既然諸位皆願尊奉大明，共維南洋安寧，本督提議，設立‘南洋理事司’，常駐巴達維亞，由徐汝誠先生暫領其事。”
眾人目光聚焦於徐汝誠，徐老起身向四周微微一揖。
沈滄瀾繼續道：“理事司之責，一在協調各邦事務，仲裁糾紛；二在維護共同商路，清剿海盜；三在頒布通行稅則，公平貿易。各邦仍自治其民，然涉及邦交、重大貿易、航道安全等事宜，需報由理事司協同處置。同時，”他看向戚繼光，“將由戚將軍負責，組建一支常駐南洋的聯合水師巡邏艦隊，各邦需按財力比例，提供船隻、水手或相應錢糧支持，共同護衛我等賴以生存的海洋！”
這便是沈滄瀾的核心構想——並非直接的殖民統治，而是建立一個以大明日不落海權為保障，以共同利益為紐帶，由大明主導的南洋合作與安全體係。既有天朝的威嚴理事司、聯合艦隊），也保留了各邦的自治與尊嚴，更通過共同的安全與商業利益將他們緊密捆綁在一起。
戚繼光沉聲補充道：“聯合艦隊章程，本將會同各邦細議。旨在禦外侮，靖海波，絕非為淩虐友邦。各邦商船，隻要遵守理事司規章，懸掛識彆旗幟，皆可在這片大洋上自由往來，受艦隊庇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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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航行，安全貿易，這對於飽受荷蘭壟斷和海盜之苦的南洋各邦來說，無疑是巨大的誘惑。就連蘇萊曼親王的眼中也露出了心動之色。與之前荷蘭人隻知索取、強壓相比，大明提出的這套“威德並施”的體係，顯然更具吸引力和可持續性。
“督師大人高瞻遠矚！此策實為南洋萬世太平之基！我等謹遵號令！”舊港宣慰使再次帶頭表態。
這一次，附和之聲更加響亮和真誠，包括馬打藍的蘇萊曼親王在內，幾乎所有使者都躬身表示讚同。他們明白，在大明絕對的實力麵前，這是最好的選擇，而且確實能帶來實實在在的好處。
會議結束後，眾使者懷著複雜而又充滿希望的心情離去。大堂內，隻剩下沈滄瀾等核心幾人。
鄭經撓了撓頭，對沈滄瀾道：“督師，對這些首鼠兩端之輩，是否太過寬仁了？依我看，就該像對付荷蘭人一樣，不服就打到他服！”
沈滄瀾笑了笑，看向戚繼光和徐汝誠：“元敬，徐老，你們以為呢？”
戚繼光沉吟道：“伯逸勇猛可嘉。然，治國平天下，與行軍打仗不同。殺戮征服，可逞一時之快，卻難收長久之效。今以力服人，更需以德化之，以利導之。設立理事司與聯合艦隊，正是將此戰之‘力’，轉化為長久之‘勢’的關鍵。各邦利益與我大明深度綁定，則叛亂之心自消。”
徐汝誠撚須點頭：“戚將軍所言極是。南洋之地，族群眾多，情況複雜，若行直接管轄，非但耗費巨大，且易生抵觸。如今這般，我等掌握水師、貿易仲裁之大權，便扼住了南洋之咽喉。各邦自治其內，可省卻無數治理煩擾，隻需確保其遵從我等定下之秩序即可。此乃……以最小代價，行最大掌控之策。”
沈滄瀾頷首，目光深邃：“不錯。大明之海權，不應僅是戰艦與炮火，更應是秩序、規則與繁榮的保障。我們要讓這南洋之水，既能載我大明之艦，亦能載萬邦之舟。唯有如此，方是真正的‘日不落’基業。”
他走到窗邊，望著窗外逐漸恢複生機的巴達維亞港，以及更遠處浩瀚無垠的南洋，輕聲道：“接下來，該是讓來自月港、廣州的商船，滿載著絲綢、瓷器和茶葉，在這片再無阻隔的大洋上，自由往來了。”
一個新的時代，隨著邦加海峽的炮聲落幕，正緩緩拉開序幕。而大明，將以一種不同於西方殖民者的方式，將自己的印記深深烙在這片廣袤的海洋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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