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了幾秒,忽然道:“林小姐的見解,令人刮目相看。或許,我們有機會合作。”
合作?
林薇心中一動,隨即又警惕起來。與沈驚鴻合作,無疑是與虎謀皮。他身份神秘,心思深沉,誰也不知道他的真實目的是什麼,稍有不慎,就可能落入他設下的陷阱。但反過來想,這也是她快速融入這個時代核心、獲取資源和信息、甚至調查父親和胸針之謎的捷徑。如果能與他建立合作關係,至少能暫時消除他的敵意,為自己爭取更多時間。
她沒有立刻答應,而是謹慎地問道:“沈先生指的是哪方麵的合作?我隻是個普通女子,既沒有家世背景,也沒有足夠的能力,恐怕幫不上沈先生什麼忙。”
她故意示弱,想看看他的反應。沈驚鴻微微一笑,那笑容在夜色中顯得有些莫測高深。
他沒有直接回答,隻是說道:“暫時還未確定。”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她身上,語氣帶著幾分肯定,“隻是覺得,以林小姐的才華與心智,不應被埋沒在林家那個小池塘裡。或許,在更廣闊的天地裡,你能發揮更大的作用。時機到了,我自然會讓人聯係林小姐。”
林薇心裡清楚,他這是在畫餅,也是在預留後手。他沒有給出具體的合作內容,既保留了自己的主動權,也讓她不得不對他保持關注。但無論如何,這至少意味著他暫時沒有對她不利的打算,這對她來說,已經是目前最好的結果。
“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她微微頷首,語氣平靜,聽不出太多情緒。
“夜風涼,林小姐穿得單薄,早些回去休息吧。”
沈驚鴻站直身體,恢複了之前那副矜貴疏離的模樣,他看了一眼樓梯口的方向,補充道,“令叔父那邊,我會讓人打聲招呼,不會讓他再隨意安排你的事。”
這就是要送客了。林薇知道,再多留也無益,今晚的談話已經達到了雙方的目的——他試探了她的底細,她也暫時穩住了他,還得到了一個模糊的“合作”承諾。
她屈膝行了一禮,動作標準而優雅,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感激:“多謝沈先生關心,那我先告辭了。”
說完,她轉過身,挺直脊背,一步步向樓梯口走去。她的步伐平穩,沒有絲毫慌亂,即使能清晰地感覺到背後那道銳利的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她的背上,一直跟隨著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的陰影裡,那目光才緩緩收回。走下旋轉樓梯,重新回到宴會廳的喧囂中,林薇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後背,發現真絲旗袍已經被冷汗浸濕,貼在皮膚上,涼絲絲的。與沈驚鴻的這短短幾十分鐘交鋒,耗費的心神遠超之前應對林守業和王氏的所有刁難——沈驚鴻就像一隻精準的獵手,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帶著目的,稍不留意就會落入他的圈套。
“薇薇!你可算下來了!”
林守業的聲音立刻傳了過來。他和王氏正站在樓梯口不遠處,臉上滿是掩飾不住的興奮與好奇,眼神裡還帶著幾分討好。
王氏也連忙湊上來,拉著林薇的手,語氣熱絡:“是啊薇薇,沈先生跟你說了什麼悄悄話啊?是不是有什麼好事?你可得跟嬸娘說說。”
她的目光在林薇身上掃來掃去,像是想從她的表情裡看出些什麼。林薇疲憊地揉了揉眉心,連續緊繃的神經讓她有些頭暈。
她抽回手,聲音帶著幾分倦意:“沒什麼特彆的,就是聊了聊上海的夜景。叔父,嬸娘,我有些累了,我們還是先回去吧。”
她不想在這個場合多說——宴會廳人多眼雜,保不齊有誰在偷聽,萬一話說漏了嘴,隻會惹來更多麻煩。
見她神色疲憊,臉色也有些蒼白,不欲多言,林守業也不敢逼問。他現在滿心都是沈驚鴻拍下設計稿的一千元,還有林薇與沈驚鴻跳舞帶來的“麵子”,生怕惹林薇不高興,斷了自己的財路。
他連忙點頭:“好好好,累了就趕緊回去休息!今晚可是大收獲啊!”
他一邊說,一邊給王氏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彆再多問。王氏雖然不甘心,但也不敢違逆林守業的意思,隻好訕訕地閉上嘴,跟著他們一起往外走。坐上來時的汽車,林薇靠在車窗邊,閉上眼睛,想稍微放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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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車緩緩駛過南京東路,窗外的街景飛速掠過——霓虹招牌閃爍著五顏六色的光,“永安公司”“先施百貨”的大字格外醒目;街邊的小販在叫賣著香煙、糖果,偶爾有黃包車夫拉著客人匆匆跑過,車鈴“叮鈴鈴”地響;舞廳門口穿著暴露的舞女倚在門框上,對著過往的男人拋著媚眼。這就是1936年的上海,繁華、喧囂,卻又藏著無數的黑暗與罪惡。一片畸形的繁華之下,是無數人的掙紮與苦難。林薇看著這一切,心裡卻像沉在冰冷的湖底,沒有絲毫暖意。
沈驚鴻的威脅近在眼前,他雖然沒有明說,但林薇知道,自己已經被他納入了“觀察範圍”,未來的每一步都必須小心翼翼。而林家內部的暗箭也從未停止——林守業的貪婪,王氏的刻薄,還有那個隱藏在暗處、推她落水的凶手,都像一把把尖刀,時刻懸在她的頭頂。她必須儘快行動起來。首先,是經濟徹底獨立。現在她幫林守業繪製圖樣,雖然能拿到一點“分紅”,但主動權完全在林守業手裡,他想給多少就給多少,想不給就不給。她必須擁有自己的收入來源,不用再依賴林家。其次,要設法接觸到父親留下的東西。父親的書房和庫房現在被林守業鎖著,他美其名曰“幫忙看管”,實則是想從中找出值錢的物件。鳳凰胸針不在其中,但父親留下的日記裡提到過“一箱古董”,難保裡麵沒有其他線索——或許是與鳳凰胸針有關的物件,或許是能證明父親身份的證據。最後,必須揪出那個推她落水的凶手!那個人既然敢對她下手,就絕不會輕易罷手。不找出凶手,她永遠無法安心,甚至可能再次麵臨生命危險。
接下來的幾天,林薇一邊繼續繪製新的設計圖樣交給林守業,維持著表麵的合作,一邊暗中行動。她知道林守業現在把她當“搖錢樹”,對她的態度好了很多,不再限製她的自由,這給了她機會。她讓翠兒幫忙留意林家庫房的動靜——庫房的鑰匙由林守業親自保管,隻有他和王氏能進去,但負責打掃庫房的老媽子每天都會去庫房門口擦拭灰塵,或許能聽到裡麵的動靜,或者看到林守業進去時拿了什麼東西。同時,她還讓翠兒留意府內下人的言談舉止,尤其是那些在她落水前後表現異常的人。
翠兒對林薇忠心耿耿,自從林薇幫她擺脫了王氏的刁難後,她就一心向著林薇。接到林薇的吩咐後,她每天都借著打水、送東西的機會,在府裡四處走動,留意著各種蛛絲馬跡,一有消息就立刻告訴林薇。除了這些,林薇還在想辦法賺錢。她想起之前顧言笙說過,他認識幾家雜誌社的編輯,正在找畫時裝插畫的人。於是她托顧言笙幫忙牽線,接了兩單私活——一家是《良友》畫報,需要畫一組秋季女裝插畫;另一家是《上海畫報》,要畫幾幅旗袍設計圖。這些私活的報酬不算高,一幅插畫隻有兩塊錢,但勝在隱秘——稿費直接由雜誌社寄給她,她讓翠兒幫忙去郵局取,完全避開了林守業和王氏的耳目。而且畫插畫對她來說並不難,她在現代學過美術,對服裝的理解也遠超這個時代,畫出來的作品很快就得到了編輯的認可,甚至還收到了後續約稿的邀請。
顧言笙似乎對她頗為關心。他偶爾會借著送稿費或者新雜誌的機會來林家拜訪,每次來都會帶一些小東西——有時是一本新出的小說,有時是一盒西式點心,有時是幾份最新的報紙。他會和林薇聊上幾句時事,比如華北的局勢、上海的學生運動,也會聊一些文學作品,比如魯迅的《呐喊》、茅盾的《子夜》。林薇很樂意通過他了解這個時代更真實的一麵。原身的記憶裡隻有林家的瑣事和上海的街巷,對國家大事一無所知;而顧言笙作為記者,消息靈通,看問題也比普通人更透徹。通過與他的聊天,林薇對1936年的時局有了更清晰的認識,也更加明白自己所處的環境有多危險。兩人漸漸熟稔起來,談話也越來越隨意。顧言笙說話溫和,待人真誠,不像沈驚鴻那般深沉,也不像林守業那般貪婪,與他相處,林薇總能感覺到一絲輕鬆。這天下午,顧言笙又來了。他穿著一件淺灰色的長衫,手裡拿著一個牛皮紙信封,臉上卻沒有往常的溫和笑容,反而帶著幾分凝重。
“林小姐,”
他走進客廳,左右看了看,見沒有其他人,才壓低聲音對林薇說,“最近出門要小心些。”
林薇心中一動,連忙問道:“怎麼了?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顧言笙眉頭緊鎖,聲音壓得更低:“我昨天去十六鋪碼頭采訪,聽到幾個混混在聊天,提到了張百萬。他們說張百萬對上次沒能娶到你一事耿耿於懷,覺得丟了麵子,最近一直在找關係,想給你和林家找點麻煩。”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而且,我這幾天跟蹤采訪一個案子時,總覺得有人在暗中盯著我……後來才發現,那些人的目光好像不是針對我,而是……對著林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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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薇的心瞬間沉了下去。張百萬不足為懼——他隻是個暴發戶,沒什麼真正的勢力,而且林守業現在視她為“搖錢樹”,絕不會輕易再把她賣給張百萬,甚至會主動保護她,免得自己的財路被斷。但“有人暗中盯著林家”這件事,卻讓她格外警惕。是沈驚鴻的人嗎?他想繼續觀察她的動向?還是那個隱藏的凶手,在暗中監視她,尋找下一次下手的機會?甚至,會不會是其他勢力——比如父親生前的舊友,或者敵人?
“我知道了,謝謝你,顧記者。”
林薇真誠地道謝。顧言笙完全可以不告訴她這些,畢竟這可能會給他帶來麻煩,但他還是選擇提醒她,這份善意讓她心裡暖暖的。
顧言笙看著她,眼神裡帶著明顯的擔憂:“林小姐,你……很特彆。我認識的很多女子,在你這個處境下,要麼逆來順受,要麼自怨自艾,很少有人能像你這樣冷靜、堅強,還能靠自己的能力找出路。”
他頓了頓,語氣更加誠懇,“隻是這個世道對女子本就艱難,你又是孤身一人,身邊連個能依靠的人都沒有。如果以後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彆客氣,儘管開口。”
林薇看著他眼中真摯的擔憂,心裡一暖。在這個冰冷陌生的時代,在經曆了林守業的貪婪、王氏的刻薄、沈驚鴻的試探之後,這份純粹的善意顯得尤為珍貴。
她輕輕點了點頭,聲音帶著幾分感激:“我會的,謝謝你,顧先生。”
送走顧言笙,林薇的心情卻更加沉重。被人盯梢,意味著她的行動會受到很大限製——她原本打算這幾天找機會潛入父親的書房,現在看來,必須暫時擱置這個計劃,免得被人發現,打草驚蛇。而且,這也讓她更加確定,那個推她落水的凶手就在附近,或許就是林家內部的人。
晚上,林薇坐在燈下看書。她看的是父親留下的一本《詩經》,書頁已經泛黃,空白處有父親用鉛筆寫的批注。她翻著書頁,試圖從批注裡找到一些蛛絲馬跡,卻一無所獲。就在這時,房門被輕輕敲響了。
“小姐,是我。”
翠兒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帶著幾分緊張。林薇連忙起身開門,讓翠兒進來。翠兒一進門就反手關上房門,臉上帶著一絲神秘和緊張,她湊到林薇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小姐,我今天聽到一個消息,覺得事關重大,趕緊來告訴你。”
“什麼消息?”
林薇的心立刻提了起來。
“我今天去廚房幫你拿糖水,聽到負責采買的劉媽跟洗碗的張媽嚼舌根。”
翠兒的聲音壓得更低,幾乎隻有林薇能聽到,“劉媽說,前幾天她去後院的菜窖取蘿卜,看見表少爺鬼鬼祟祟地從後院月亮門那邊過來。表少爺身上沾了好多泥巴,褲腳都濕了,臉色也慌慌張張的,像是在躲著什麼人。劉媽還說,那天的時間……好像就是小姐你落水那天的下午!”
表少爺?
林薇迅速在腦海中搜索這個身份。原身有一個遠房表親,叫趙天祿,他的父母是林薇母親的遠房親戚,幾年前因病去世,趙天祿就來投靠了林家。他今年二十出頭,遊手好閒,好吃懶做,平日裡最喜歡巴結林守業和王氏,對原身這個寄人籬下的表妹更是沒什麼好臉色,時常言語輕佻,甚至偶爾會對原身動手動腳,隻是原身性格怯懦,一直不敢告訴彆人。難道推她落水的人是趙天祿?林薇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可他的動機是什麼?他隻是個寄人籬下的表親,為什麼要對她下殺手?是為了討好林守業和王氏,幫他們除去自己這個“絆腳石”,好讓他們能順利掌控林家的財產?還是受了林守業或王氏的指使?
“劉媽還說彆的了嗎?比如表少爺那天去月亮門做什麼?”
林薇連忙問道。翠兒搖了搖頭,臉上帶著幾分遺憾:“沒有。劉媽說她當時怕被表少爺發現,就趕緊躲進了菜窖,沒敢再多看。後來她問過張媽,張媽也說那天下午看到表少爺出去過,回來的時候確實慌慌張張的,但不知道他去做了什麼。”
林薇沉默了片刻,又問道:“這話你還跟誰說過?劉媽和張媽有沒有跟其他人提起?”
“沒有!”
翠兒立刻搖頭,語氣堅定,“我一聽劉媽說的是小姐落水那天的事,就覺得不對勁,趕緊來告訴小姐了,誰也沒敢說。劉媽和張媽也是偷偷嚼舌根,沒敢讓其他人聽見,畢竟表少爺再怎麼不好,也是林家的親戚,她們這些下人不敢隨便議論。”
“做得對。”
林薇點了點頭,心裡稍微鬆了口氣。還好消息沒有傳出去,否則打草驚蛇,就再也抓不到證據了。
她沉吟片刻,又問道:“翠兒,你再想想,這個趙天祿,最近有沒有什麼異常的舉動?比如突然有錢了,或者跟王氏走得特彆近?”
翠兒低頭想了想,過了一會兒才抬起頭,語氣帶著幾分不確定:“好像……還真有。前幾天我去給嬸太太送衣服,看見表少爺偷偷摸摸地塞給嬸太太身邊的李嬤嬤一個小布包。李嬤嬤接過布包後,還跟表少爺說了幾句話,臉色笑眯眯的。我當時覺得好奇,但沒敢多問,也不知道布包裡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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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嬤嬤是王氏的心腹老媽子,跟著王氏幾十年了,王氏的很多事情都是交給李嬤嬤去辦。趙天祿給李嬤嬤送東西,很可能是通過李嬤嬤給王氏傳話,或者送什麼好處。線索似乎隱隱指向了王氏。難道是王氏指使趙天祿推她落水的?林薇的眼中閃過一絲寒光。王氏一直看她不順眼,覺得她是“外人”,占了林家的資源,之前還想把她賣給張百萬換錢。如果她死了,王氏就能名正言順地掌控林家的內宅,甚至可能說服林守業把林家的財產都交給她的兒子——
林守業和王氏有一個兒子,叫林家寶,今年十歲,被他們寵得無法無天。如果真是王氏和趙天祿聯手做的,那這個仇,她記下了。但現在沒有確鑿的證據,不能輕舉妄動。她必須找到更多的線索,比如趙天祿那天去月亮門做什麼,布包裡裝的是什麼,最好能找到人證或者物證,才能揭穿他們的陰謀。
“翠兒,你接下來再幫我留意兩件事。”
林薇看著翠兒,語氣認真,“第一,留意趙天祿的行蹤,看看他每天都去哪裡,跟什麼人接觸;第二,留意李嬤嬤的動向,看看她有沒有把那個小布包交給王氏,或者把布包裡的東西藏在哪裡。記住,一定要小心,彆被他們發現了。”
翠兒用力點頭:“小姐放心,我一定會小心的!有什麼消息,我立刻告訴你!”
說完,翠兒又警惕地看了看門外,確認沒人後,才悄悄打開房門,溜了出去。房間裡重新恢複了寂靜。林薇走到窗邊,看著窗外漆黑的夜空,月光透過雲層,在地麵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她的眼神變得越來越堅定——趙天祿和王氏的嫌疑越來越大,她離真相也越來越近了。但她也清楚,接下來的路會更加危險,她必須更加謹慎,才能一步步揭開所有的謎團,保護好自己,找到屬於自己的生存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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