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新居客廳那扇寬敞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氣中漂浮著細微的塵埃,像是金色的精靈在舞蹈。
林薇站在客廳中央,環顧著這個暫時屬於她的空間。家具是西式的,簡潔而舒適,沙發、茶幾、書櫃一應俱全,甚至還有一台嶄新的收音機。牆上掛著幾幅意境悠遠的水墨畫,牆角擺放著一盆翠綠的龜背竹,給這間充滿現代感的公寓增添了幾分中式雅韻。這裡沒有林家老宅那股陳腐的黴味和壓抑感,隻有陽光的味道和新刷油漆的淡淡氣息。
“小姐,這裡真好!”翠兒興奮地在幾個房間之間穿梭,摸摸光潔的桌麵,又看看窗外乾淨的街道,臉上是抑製不住的喜悅。對她而言,能離開那個令人窒息的地方,跟著小姐住進這樣明亮寬敞的公寓,簡直是做夢一般。
林薇也輕輕舒了口氣。雖然前途未卜,但至少,她擁有了一個暫時的、可以喘息和思考的據點。這是沈驚鴻安排的住所,位於法租界一處鬨中取靜的高級公寓樓,安全和隱私都有保障。
“是啊,真好。”林薇低聲應道,走到窗邊,看著樓下街道上偶爾駛過的汽車和行人。這裡的視野開闊,能看到遠處教堂的尖頂和一片紅色的屋頂。
獨立,是她在這個時代邁出的第一步。
然而,這份獨立,依然建立在與沈驚鴻那複雜而微妙的關係之上。昨晚他離開時那句“明天陳峰會來接你”,言猶在耳。
果然,上午九點整,門鈴準時響起。
陳鋒站在門外,依舊是那身利落的黑衣,麵色冷峻,手裡卻提著一個精致的食盒。“林小姐,先生吩咐送來的早餐,以及……”他側身,讓出身後的兩位提著大包小裹、一看就訓練有素的中年婦人,“這兩位是‘雲裳閣’最好的師傅,來為您量體裁衣。”
效率真高。林薇心中暗道,側身請他們進來。
早餐是西式的,烤得恰到好處的吐司,溫熱的牛奶,還有一份新鮮的水果沙拉,顯然是考慮到她的口味。而那兩位裁縫師傅,態度恭敬,手法專業,仔細地為她測量了全身各處的尺寸,並帶來了厚厚幾本最新的歐美時尚雜誌和布料樣本供她挑選。
“沈先生吩咐了,林小姐的喜好最重要,一切按您的意思來。”其中一位師傅恭敬地說。
林薇沒有推辭,她知道這是沈驚鴻將她納入他生活圈的必要步驟。她仔細翻閱著雜誌,結合這個時代的審美和自身氣質,挑選了幾種低調卻不失格調的布料和款式,既不過分張揚,又能彰顯身份。
裁縫師傅記錄完畢,恭敬地告退。
陳鋒卻沒有立刻離開,等房間裡隻剩下他和林薇、翠兒三人時,他才從懷中取出一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牛皮紙文件夾,放在茶幾上。
“林小姐,先生交代,如果您有空,可以看看這個。”陳鋒的聲音壓得很低,“先生說,或許您獨特的‘視角’,能發現一些我們忽略的東西。”
林薇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著那個文件夾,感覺它仿佛有千斤重。
這裡麵,就是沈驚鴻真正涉足的世界嗎?那些隱藏在繁華表象下的暗流、陰謀,甚至是……血腥?
她深吸一口氣,伸出手,指尖觸碰到微涼的牛皮紙麵。“我知道了。替我謝謝沈先生……信任。”
陳鋒微微頷首,不再多言,轉身離去。
公寓裡再次安靜下來。翠兒懂事地去廚房收拾餐具,留下林薇獨自麵對那個文件夾。
陽光依舊明媚,但林薇卻感覺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凝滯了。她拿起文件夾,走到書桌旁坐下,緩緩打開。
裡麵並不是她預想中的槍支彈藥圖紙或是血腥的照片,而是一些看似雜亂無章的商業文件、財務報表、報紙剪報,以及幾份用不同代碼書寫的、看似無關的電文抄錄。
其中一份,是關於近期滬上幾家華資紗廠經營困難,瀕臨被日資收購的簡報。另一份,是一張貨運清單的複印件,上麵標注著從東北運抵上海的某種“特種礦石”。還有幾份是不同報社關於近期幾起看似意外的“工業事故”和“幫派火並”的報道剪貼。
電文更是晦澀難懂,夾雜著數字、字母和奇怪的符號。
若在一般人看來,這確實是一堆風馬牛不相及的資料。但林薇卻敏銳地察覺到一絲不尋常。
她首先拿起那份關於華資紗廠的簡報。作為曆史學者,她清楚地知道,在全麵抗戰爆發前,日本資本就通過各種手段,大肆侵吞中國的民族工業,尤其是戰略相關的產業。紡織業,不僅關係民生,更與軍需息息相關。
這幾家瀕臨倒閉的紗廠,地理位置分散,規模中等,看似不起眼,但如果被日資整合控製,將會形成一張覆蓋上海乃至周邊地區的潛在物資控製網。
她又看向那份貨運清單。“特種礦石”?這個稱呼太過模糊。但結合時間和來源地東北此時已在日本實際控製下),林薇幾乎可以肯定,這絕非普通礦產,極有可能是用於軍事工業的稀有金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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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幾起“意外事故”和“火並”,發生的地點和時間點,都隱約與這些紗廠以及相關運輸線路有所關聯。
這不是巧合。
林薇的眉頭緊緊蹙起。她感覺自己仿佛在拚湊一幅巨大的、充滿惡意的拚圖。這些零散的信息,似乎都指向一個隱藏在幕後的、正在悄然進行的經濟滲透與戰略布局計劃。
這個計劃的執行者,很可能就是像山口一郎那樣,以商人身份為掩護的日本特務機構。
那麼,沈驚鴻在其中扮演什麼角色?他是在被動地觀察,還是在主動地對抗?他給她看這些,是單純的試探,還是真的希望借助她這個“局外人”的視角,發現破綻?
林薇沉下心來,摒棄雜念,將全部注意力投入到這些文件中。她運用自己跨越時代的分析能力,將看似無關的線索進行橫向、縱向的比對,尋找其中的邏輯關聯和時空規律。
時間在安靜的閱讀和思考中悄然流逝。
下午,當沈驚鴻處理完銀行的事務,踏進這間公寓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景象。
林薇坐在書桌後,午後陽光為她周身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她微微低著頭,專注地看著攤開在桌上的文件,秀氣的眉毛輕輕蹙著,纖細的手指無意識地點著紙張上的某一行字,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連他進來都未曾察覺。
她換下了昨晚那身華麗的禮服,穿著一件簡單的淺藍色棉布旗袍,長發鬆鬆地挽在腦後,露出潔白優美的脖頸。洗儘鉛華,卻彆有一種沉靜而知性的美感,與昨晚舞台上那個光芒四射的歌者判若兩人。
沈驚鴻沒有打擾她,隻是靜靜地站在門口,目光落在她身上,深邃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極難察覺的複雜情緒。欣賞、探究、疑慮,或許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明晰的……動容。
還是翠兒從廚房出來,看到沈驚鴻,嚇了一跳,正要出聲,被沈驚鴻一個眼神製止了。
他似乎看了很久,直到林薇似乎遇到了難題,輕輕歎了口氣,抬起頭,才猛然發現站在不遠處的他。
“你……你什麼時候來的?”林薇有些慌亂地站起身,下意識地想將桌上的文件收起來。
“剛到。”沈驚鴻步履從容地走近,目光掃過桌上那些被他做過特殊標記的文件,“看來,陳鋒把東西送來了。”他的語氣很平淡,聽不出喜怒。
“是。”林薇穩住心神,迎上他的目光,“沈先生給我看這些,是希望我做什麼?”
沈驚鴻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書桌前,隨手拿起那份關於“特種礦石”的貨運清單,修長的手指點了點上麵的日期和船運公司代號。“看出什麼了?”
林薇心跳加速,知道他這是在考校自己。她深吸一口氣,將自己分析的結果條理清晰地說了出來:“這份清單來源可疑,‘特種礦石’指向不明,但結合船運公司的背景她指出一家與日本軍部關係密切的會社)和抵達碼頭一個並非主要貨運碼頭,卻時常有軍方背景貨物進出的地方),我推測這極可能是違禁的戰略物資。而且,這幾批貨物的到港時間,與簡報中這幾家紗廠被施加壓力、瀕臨破產的關鍵時間點,存在重合。”
她頓了頓,又指向那幾份電文抄錄和事故報道:“雖然我看不懂這些電文的具體內容,但其收發頻率在近期明顯增加,而增加的時間段,恰好與這幾起‘意外’發生的時間吻合。我懷疑,這些電文是在協調某種行動,而這些‘意外’,是為了清除障礙,或者……滅口。”
她說完,書房裡陷入一片寂靜。
沈驚鴻看著她,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但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中,卻仿佛有細微的波瀾掠過。他沒想到,她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不僅將零散的信息串聯起來,還能如此精準地抓住關鍵節點,甚至做出了接近事實的推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