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車在寂靜的午夜街道上飛馳,引擎的低吼撕破了表麵的寧靜。車內,氣氛凝重得如同實質。沈驚鴻閉目靠在椅背上,手指無意識地、極快地在膝蓋上敲擊著,這是他內心進行極度複雜運算時的外在表現。那張俊美冷硬的臉上,覆蓋著一層前所未有的寒霜。
林薇坐在他身旁,能清晰地感受到從他身上散發出的、幾乎要凝成冰刺的緊迫感。她緊緊攥著自己的手,指尖冰涼。剛才在領事館內聽到的那兩個德語單詞,如同兩顆投入深水炸彈,在她和沈驚鴻之間,以及更廣闊的時代背景下,掀起了滔天巨浪。
uboot。ieferung。
潛艇。交付。
她無比確信自己沒有聽錯。曆史的細節或許模糊,但這種關鍵性的、足以改變局部力量對比的信息,一旦被捕捉,其分量足以壓得人喘不過氣。德國,這個正在瘋狂武裝自己、並與其他法西斯國家眉來眼去的歐洲巨人,其觸角已然更深地探入了遠東這盤棋局。而日本,獲得潛艇技術,意味著其對華的海上封鎖和侵略能力將得到質的提升!
她偷偷看了一眼沈驚鴻緊繃的側臉。他信了嗎?信了多少?對她能聽懂並捕捉到如此機密信息的“巧合”,他又作何感想?
車子沒有回公寓,而是再次駛向了那家作為秘密聯絡點的西裝店後門。
陳峰率先下車,警惕地掃視四周,確認安全後,才為林薇和沈驚鴻打開車門。
三人沉默而迅速地穿過狹窄的走廊,上了二樓。房間裡,那個叫阿傑的年輕技術人員和另外兩個麵容精乾、眼神銳利的男人已經等在那裡。看到沈驚鴻進來,他們立刻站起身,氣氛肅殺。
“先生!”
“鴻哥!”
沈驚鴻沒有廢話,徑直走到房間中央的桌子前,雙手撐在桌麵上,目光如電掃過在場幾人,聲音低沉而急促:“剛得到未經證實但級彆極高的情報,德國方麵,可能正在或即將向日本秘密交付潛艇相關技術或部件。”
一句話,如同驚雷,在小小的房間裡炸開!
阿傑和另外兩人臉色驟變,呼吸都為之屏住。
“消息來源?”其中一個年紀稍長、臉上帶有一道淺疤的男人林薇記得陳峰稱呼他“老刀”)沉聲問道,目光銳利地掃過跟在沈驚鴻身後的林薇,帶著明顯的審視和懷疑。如此重要的情報,怎麼會由一個看似柔弱的女子帶回來?
沈驚鴻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轉向林薇,語氣是不容置疑的命令:“林薇,把你聽到的,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包括說話人的神態、周圍環境,全部複述一遍。”
瞬間,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了林薇身上。那目光充滿了壓力、質疑,以及一種屬於秘密戰線上的人特有的、對任何外來者的本能不信任。
林薇的心臟在胸腔裡劇烈地跳動。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知道,這是考驗,比任何一場社交舞會都更加嚴峻的考驗。
她閉上眼睛,仔細回憶了片刻,然後睜開眼,目光清亮,語氣清晰地開始敘述:“時間,大約在晚宴臨近結束,我們準備離開,經過靠近東側廊柱附近時。兩名德國官員,一人身材微胖,灰褐色頭發,另一人較高瘦,戴著無框眼鏡。他們站在廊柱陰影處,聲音壓得很低。原話是:‘…dieuussabsoutdiskreterfogen…’…潛艇交付必須絕對保密…),後麵的話因為距離和嘈雜,我沒有聽清。他們交談時間很短,不超過十秒,說完就分開了。”
她的敘述極其精準,包括了時間、地點、人物外貌特征、原話複述,甚至注意到了交談時長和後續動作。這種細節化的描述,極大地增強了情報的可信度。
老刀眼中的懷疑稍減,但審視依舊。他看向沈驚鴻:“鴻哥,這……”
沈驚鴻抬手製止了他,目光始終鎖定林薇,那雙深邃的眼眸仿佛要將她從裡到外徹底剖析:“你的德語,很流利。”這不是誇獎,而是冰冷的陳述,帶著巨大的疑問。
該來的還是來了。林薇知道,語言能力是她身上又一個巨大的、難以解釋的破綻。一個沒落絲綢商家的女兒,怎麼可能擁有如此精湛的、能捕捉機密對話的德語水平?
她迎視著沈驚鴻的目光,大腦飛速運轉。之前的“落水後遺症”和“母親傳唱的歌謠”借口,在這種涉及具體技能的質疑麵前,顯得蒼白無力。
她必須給出一個更“合理”的解釋。
“我……”她垂下眼睫,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艱難和回憶,“我父親……早年為了生意,曾與德國洋行有過密切往來。他……他曾希望我能繼承家業,拓展外貿,所以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重金聘請了一位德國的家庭教師,教我德語和商務禮儀。那位老師在我家住了很多年,直到……我家道中落。”她抬起眼,眼神帶著一絲被迫揭開傷疤的痛楚和倔強,“這件事,除了我和已故的父母,很少有人知道。這身本事,原本是父親為我準備的嫁妝之一,可惜……”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她再次將緣由推給了已故的、無法對證的父親,並賦予了其一個合情合理的動機——拓展家業。同時,流露出家道中落的感傷,既能博取一絲同情,也能解釋為何之前不顯山露水。
房間裡一片寂靜。所有人都看著沈驚鴻,等待他的判斷。
沈驚鴻凝視著林薇,目光銳利得仿佛能穿透靈魂。他在評估她話語中的每一個字,每一個細微的表情。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終於,沈驚鴻移開了目光,轉向老刀和阿傑,語氣恢複了慣有的冷靜和決斷:“情報優先級設為最高。老刀,你立刻動用所有在德裔圈子和水路碼頭的關係,核實近期是否有異常的技術人員往來或特殊物資運輸,重點排查與日本商社、船運公司有關的環節。阿傑,監聽所有與德國領事館、主要德資企業相關的、可能涉及此事的通訊頻率,加大破譯力度。”
“是!”老刀和阿傑立刻領命,轉身快步離去,行動迅捷如風。
房間裡隻剩下沈驚鴻、林薇和陳峰。
沈驚鴻這才重新將目光投向林薇,那目光複雜難辨,有審視,有探究,有還未完全消散的震驚,或許……還有一絲極其微弱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鬆動?
“你今晚立了大功。”他的聲音依舊平淡,但這句話本身,已是對她價值的極大肯定。“但也把自己置於更危險的境地。對方一旦察覺消息泄露,必然會瘋狂反撲和清查內鬼。從今天起,沒有我的允許,你不準擅自離開公寓,所有與外界的接觸,必須經過陳峰。”
他的安排帶著不容置疑的控製,但也確實是在保護她。林薇點了點頭:“我明白。”
“陳峰,”沈驚鴻吩咐道,“加派人手,確保林小姐的絕對安全。另外,查一下林薇父親當年合作的德國洋行和那位家庭教師的情況,要快,要隱秘。”
“是,先生。”陳峰沉聲應道。
沈驚鴻最後深深看了林薇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你的解釋,我會核實”,然後便轉身,帶著一身凜冽的氣息,匆匆離開了房間。他還有太多的事情需要立刻部署和處理。
林薇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緊繃的神經終於稍稍鬆弛,一陣虛脫般的疲憊感襲來。今晚,她不僅傳遞了關鍵情報,更是在沈驚鴻和他核心團隊麵前,進一步暴露了自己。雖然暫時用父親的理由搪塞了過去,但以沈驚鴻的多疑和手段,調查是必然的。
她不知道,關於父親和德語教師的調查,會查出什麼。她隻能祈禱,原身父親早年經商的經曆足夠複雜,能掩蓋住這個她臨時編織的謊言。
陳峰護送林薇回公寓。一路上,兩人都沉默著。陳峰看她的眼神,比之前更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複雜,那是一種混合著驚訝、敬佩,以及更深警惕的目光。
回到公寓,已是淩晨。翠兒早已熟睡,屋子裡一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