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拍賣會結束後的幾天,上海灘表麵波瀾不驚,但林薇卻能從那日益凝重的空氣中,嗅到風暴來臨前特有的壓抑。陳峰送來的文件裡,關於日資商社、碼頭貨運、以及某些特定人物動向的信息明顯增多,字裡行間透著一股山雨欲來的緊張感。沈驚鴻沒有再露麵,電話也徹底沉寂了下去,仿佛人間蒸發。
林薇知道,他一定在全力部署,目標是山口一郎手中的那套“玲瓏九連環”。父親日記中“鑰之核心”的記載,沈驚鴻對此物的重視,以及秦雨濃和山口一郎的異常爭奪,都讓這套看似普通的古老玩具,蒙上了一層決定命運般的神秘色彩。
她不能坐視不管,更不能將全部希望寄托在沈驚鴻的“保護”上。父親的遺願,自身的處境,都迫使她必須主動做些什麼。
然而,被困在公寓方寸之地的她,信息來源有限,能動用的資源幾乎為零。她唯一能依靠的,隻有自己的頭腦、膽識,以及……對沈驚鴻行事風格的些許了解,和對曆史走向的模糊預知。
她反複推演著各種可能性。山口一郎得到九連環後,會如何處置?帶回日本?留在上海研究?他必然會嚴加防範。沈驚鴻會采取什麼手段?強攻?智取?還是利用內部關係?
強攻風險太大,容易造成巨大傷亡,且成功率低。智取是最可能的方式。那麼,突破口在哪裡?
她回憶起拍賣會上山口一郎那誌得意滿的表情,以及他身邊那幾個看似普通、實則眼神銳利的隨從。那些人應該是他的保鏢,或許其中就有76號派來協助的特務。硬闖他的據點,無疑是以卵擊石。
那麼,能否在物品轉移的過程中下手?山口一郎不可能一直將九連環帶在身邊,他總要將其轉移到一個他認為安全的地方,或者設法運離上海。
運輸!這是最可能出現疏漏的環節!
林薇立刻精神一振。她仔細回想近期文件中所有關於山口商社、日資航運公司、以及海關出入記錄的蛛絲馬跡。她試圖從中找出任何可能與此相關的異常動向。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兩天後送來的一份關於港口貨運的例行簡報中,她發現了一條不起眼的信息:隸屬於山口商社名下的一艘小型貨輪“鶴丸號”,原定於三日後啟航前往日本長崎,進行常規的紡織品運輸。但船期並未變更,貨輪卻在前日深夜,進行了一次計劃外的、小規模的補給和設備檢修,理由是“航行安全需要”。
計劃外的深夜檢修?在這個敏感時刻?林薇幾乎可以肯定,這次“檢修”絕不僅僅是維修機器那麼簡單!極有可能,是為了秘密裝載那套“玲瓏九連環”,或者其他重要物品!山口一郎想利用這艘看似普通的貨輪,瞞天過海,將東西運出去!
這是一個機會!一個在運輸環節截胡的機會!
但如何將這個消息傳遞給沈驚鴻?直接告訴陳峰?陳峰必然會彙報,但沈驚鴻會相信她的判斷嗎?會不會打亂他原有的部署?
就在林薇猶豫不決、焦灼萬分之時,轉機在深夜悄然降臨。
淩晨兩點,萬籟俱寂。林薇因為心事重重,睡得極淺。忽然,她聽到公寓大門傳來一陣極其輕微、卻富有特定節奏的敲門聲——三長兩短,重複兩次。
不是陳峰平日來的時間,也不是沈驚鴻會用的方式。
林薇的心瞬間提了起來。她悄無聲息地起身,披上外套,手裡緊緊握著一把之前悄悄準備的、鋒利的裁紙刀,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後。
“誰?”她壓低聲音問道。
門外沉默了片刻,一個刻意壓低的、略帶沙啞的陌生男聲響起:“林小姐嗎?鴻哥讓我給您帶句話——‘星辰需借東風力’。”
星辰需借東風力?
林薇的瞳孔驟然收縮!這是父親日記扉頁上,一句用極細的筆觸寫下的、看似無意義的箴言!除了她,理論上不可能有第二個人知道!沈驚鴻怎麼會……難道他破解了父親的日記?還是說,這本就是“驚鴻”組織內部的某種暗語?
無論如何,這句話足以證明門外之人是沈驚鴻派來的,而且是涉及核心機密的心腹!
她不再猶豫,輕輕打開了門鎖。
一個穿著深色工裝、戴著鴨舌帽、臉上沾著些許油汙,看起來像個普通維修工的男人迅速閃身進來,反手關上門。他動作敏捷,眼神銳利如鷹,與他的打扮截然不同。
“林小姐,時間緊迫,長話短說。”男人語速極快,目光迅速掃視了一下客廳,“鴻哥那邊遇到了麻煩,山口老狗防備很嚴,我們安插的釘子被拔掉了兩個,原有的計劃受阻。鴻哥判斷,‘鶴丸號’是關鍵,但我們需要更準確的情報,確定東西是否在船上,具體位置,以及守衛情況。”
他果然也盯上了“鶴丸號”!而且,他們遇到了困難!
“我能做什麼?”林薇直接問道,心臟因緊張和興奮而劇烈跳動。
男人從懷裡掏出一個扁平的、火柴盒大小的金屬物體,塞到林薇手裡。“這是微型信號發射器,有效範圍五百米。鴻哥需要一個人,能接近‘鶴丸號’,又不引起懷疑,將這個想辦法放到船上,最好是靠近貨艙或者船長室的位置。一旦信號源確認移動,我們就能鎖定目標,並在海上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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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薇看著手中那個冰涼的小玩意兒,瞬間明白了沈驚鴻的打算——他要在公海上動手!這無疑比在上海灘動手風險小得多!但前提是,必須精準定位!
而這個任務,竟然落在了她的頭上!是因為她發現了“鶴丸號”的異常?還是因為……她是目前唯一一個既值得信任至少在一定層麵上),又尚未被對方重點監控、且有合理借口接近碼頭的人選?
“我怎麼接近‘鶴丸號’?”林薇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快速思考。碼頭上戒備森嚴,尤其是日資公司的船隻,閒雜人等根本無法靠近。
“明天下午,‘鶴丸號’會有一批‘維修零件’和‘生活補給’送達。”男人低聲道,“負責運輸的是‘福記雜貨行’,我們的人已經安排好了,您可以冒充雜貨行的記賬員跟著送貨車輛一起上船。這是憑證和衣服。”他又遞過來一個油紙包。
一切都安排好了!沈驚鴻竟然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就製定了如此詳細的備用計劃,並且……選擇相信她來執行最關鍵的一環!
一股混雜著巨大壓力、被信任的悸動、以及臨戰前的緊張感,席卷了林薇全身。
她沒有退縮,緊緊攥住了那個信號發射器和油紙包。“好,我怎麼做?”
男人眼中閃過一絲讚許,迅速而清晰地交代了接頭時間、地點、暗號以及上船後的注意事項。“記住,林小姐,一旦情況不對,立刻放棄任務,優先自保!鴻哥交代,您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又是這句話。但這一次,林薇聽出了其中不容置疑的分量。
男人交代完畢,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林薇關好門,背靠著門板,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她打開油紙包,裡麵是一套灰撲撲的粗布女式衣褲,一雙黑布鞋,還有一塊寫著“福記雜貨行”的木牌和一張偽造的身份證明。
明天,她將不再是養尊處優的“沈小姐”,而是要深入虎穴,去完成一項關乎重大的秘密任務。
第二天下午,天氣陰沉,江風帶著濕冷的寒意。林薇換上那身毫不起眼的粗布衣服,將頭發隨意挽起,用一塊舊頭巾包住大半張臉,再戴上那副黑框平光眼鏡,對著鏡子一看,活脫脫一個為生活奔波、麵色憔悴的年輕女賬房。
她按照指示,提前來到靠近碼頭區的一個偏僻貨棧。很快,一輛印著“福記雜貨行”字樣的舊卡車顛簸著開了過來。司機是個麵相憨厚的中年漢子,看到林薇亮出的木牌,點了點頭,示意她上車。
車廂裡堆放著一些木箱和麻袋,散發著機油、鹹魚和蔬菜混合的複雜氣味。林薇蜷縮在角落裡,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卡車一路搖晃,駛入了喧囂而混亂的碼頭區。空氣中彌漫著輪船的汽笛聲、苦力的號子聲、起重機的轟鳴聲,還有各種貨物散發出的混雜氣味。與租界內的精致浮華相比,這裡才是上海最真實、最粗糲的脈搏。
“鶴丸號”停靠在一個相對僻靜的泊位。正如情報所說,有幾個穿著黑色勁裝、眼神警惕的日本浪人模樣的男子在跳板附近巡邏,對往來人員虎視眈眈。
卡車在距離跳板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被攔下。一個浪人走上前,用生硬的中文盤問。
司機賠著笑臉,遞上貨單:“太君,我們是福記雜貨行的,給鶴丸號送維修零件和補給。”
浪人仔細檢查了貨單,又狐疑地打量了一下車廂裡低著頭的林薇:“她是什麼人?”
“這是我們行的記賬員,王秀姑。”司機按照準備好的說辭回答,“船上東西雜,怕賬目不清,特意跟來核對一下。”
浪人皺了皺眉,似乎不太滿意,但看了看貨單,又看了看車上確實都是些普通的零件和食物,揮了揮手,示意放行。
卡車緩慢地駛上跳板,停靠在“鶴丸號”的甲板上。
林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深吸一口氣,拎著一個裝著賬本和筆墨的布包,低著頭跟在司機身後下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