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是最好的掩護,也是最深的恐懼之源。
當周明華連滾帶爬地衝回臨時營地,用變了調的聲音嘶吼出“鬼子……鬼子的巡邏隊!往這邊來了!”這句話時,廢墟間短暫的、因找到水源和野菜而帶來的些許寧靜,瞬間被撕得粉碎。
恐慌如同投入靜湖的巨石,激起千層浪。
“什麼?!”
“怎麼辦?快跑啊!”
“往哪兒跑?天這麼黑!”
“孩子,我的孩子!”
女人的尖叫,孩子的哭喊,男人們粗重的喘息和驚慌失措的低吼,瞬間交織成一片。人群像被驚擾的蟻窩,亂作一團。有人下意識地就想往更深的黑暗裡衝,有人則腿軟地癱坐在地,更多的人則將無助和恐懼的目光投向了顧言笙和周明華。
“安靜!都安靜!”顧言笙臉色煞白,但聲音卻強行壓住了顫抖,他一把抓住周明華的胳膊,急聲問,“看清楚了嗎?多少人?距離多遠?有沒有狗?”
“看……看清楚了!”周明華喘著粗氣,眼鏡歪斜,嘴唇哆嗦著,“大概……大概七八個人,都背著槍!離這裡最多不到一裡地!沒……沒看見狗,但走得很快,好像是順著我們白天活動的痕跡找過來的!”
七八個武裝士兵!對於他們這群手無寸鐵、饑寒交迫的難民來說,無異於死神揮舞的鐮刀。一旦被發現,下場可想而知——男人被就地槍決或抓去做苦力,女人……命運將更為淒慘。
林薇的心臟也驟然縮緊,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她幾乎是本能地,將身邊嚇得瑟瑟發抖、死死抓住她衣角的小石頭緊緊摟進懷裡,用手捂住了他差點溢出哭聲的嘴。
“不能亂跑!”顧言笙強迫自己以最快的速度冷靜下來,混亂隻會死得更快,“天黑,地形複雜,我們跑不過他們,也跑不散!聚在一起目標太大,分散開更容易被各個擊破!”
“那……那怎麼辦?難道就在這裡等死嗎?”一個中年男人絕望地喊道,臉上滿是涕淚。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顧言笙臉上,等待著他能再次像變出水一樣,變出一個求生的奇跡。
顧言笙的額頭滲出冷汗,大腦飛速運轉,卻感覺一片空白。在絕對的力量和殘酷的現實麵前,知識和信念似乎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就在這時,一個清晰而冷靜的聲音響起,不大,卻像一道冰流,瞬間刺破了恐慌的迷霧。
“不能等死,也不能亂跑。”林薇放開了捂著小石頭嘴的手,站起身,她的臉色在夜色中顯得異常白皙,眼神卻亮得驚人,裡麵沒有慌亂,隻有一種近乎冷酷的鎮定,“我們躲起來。”
“躲?往哪裡躲?”周明華焦急地環顧四周,“這片廢墟根本藏不住這麼多人!”
“不是藏在這裡。”林薇的目光銳利地掃過周圍的地形,白天為了尋找水源和食物,她曾仔細觀察過這片區域,“顧先生,記得我們白天發現的那個塌了一半的磚窯嗎?就在西邊不到半裡地,藏在那個小土坡後麵。”
顧言笙立刻想起來了。那是一個廢棄的舊磚窯,入口被塌方的泥土和磚塊掩埋了大半,隻剩下一個需要彎腰才能鑽進去的黑黢黢的洞口,裡麵空間不大,但異常隱蔽,如果不是特意尋找,很難發現。
“對!磚窯!”顧言笙眼中閃過一絲希望的光芒,“那裡夠隱蔽!”
“時間不多了!”林薇語速加快,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力,“顧先生,你帶大家立刻轉移,保持絕對安靜!不要點火,不要發出任何聲音!老人、女人和孩子先走,男人斷後,儘量抹掉走過的痕跡!”
她的指令清晰、明確,仿佛經曆過無數次這樣的危機演練。這一刻,她身上散發出的氣場,甚至壓過了顧言笙和周明華。
顧言笙沒有任何猶豫,立刻低喝道:“都聽林小姐的!快!能動的扶一把走不動的,把孩子嘴捂嚴實了!跟我來!”
求生的本能壓過了恐慌,人群在極度的恐懼中,爆發出最後的秩序。人們互相攙扶著,深一腳淺一腳,拚命壓抑著呼吸和嗚咽,像一群無聲的幽靈,跟著顧言笙,朝著西邊磚窯的方向摸去。
林薇卻沒有立刻跟上。她迅速蹲下身,將篝火的餘燼用泥土徹底掩埋、踩實,又抓起幾把枯草,胡亂地掃過眾人剛才坐臥的痕跡。
“林小姐!快走啊!”周明華焦急地催促,他留下來負責斷後。
“再等一下!”林薇頭也不抬,手下動作更快,“不能讓他們看出這裡剛有大群人待過!”她目光掃過地上那幾個簡陋的“日光蒸餾器”,毫不猶豫地將它們踢散,油氈布扯爛,容器踢翻。
做完這一切,她才拉起小石頭,對周明華低聲道:“走!”
兩人貓著腰,沿著隊伍撤離的方向,快速追去。寒風刮在臉上,如同刀割,心臟在胸腔裡瘋狂跳動,幾乎要撞破肋骨。身後,那隱隱約約、皮靴踩在碎石上的聲音,似乎越來越近了。
半裡路,在平時不算什麼,在此刻卻漫長得如同跨越生死。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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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那個隱藏在土坡陰影下、如同怪獸巨口般的磚窯洞口出現在眼前。顧言笙正守在洞口,焦急地張望,看到他們跑來,立刻壓低聲音:“快!快進來!”
林薇和周明華幾乎是跌撞著鑽進了洞口。裡麵一片漆黑,彌漫著濃重的土腥味和黴味。空間比想象的還要狹小,幾十個人緊緊擠在一起,身體貼著身體,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劇烈的顫抖和冰冷體溫。沒有人敢說話,連呼吸都刻意放到了最輕,黑暗中,隻有無數雙驚恐睜大的眼睛,反射著洞口透進來的微弱天光。
顧言笙和周明華用最後一點力氣,搬動幾塊散落在洞口的碎磚和枯枝,儘量將洞口偽裝得更加自然。
做完這一切,所有人都癱軟在冰冷的地上,豎起了耳朵,捕捉著外麵任何一絲細微的動靜。
死一般的寂靜。
不,不是寂靜。是另一種更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皮靴踩踏地麵發出的“沙沙”聲,夾雜著嘰裡咕嚕的、冰冷的日語交談聲,由遠及近,清晰地傳了進來!
鬼子來了!
就在外麵!
小石頭整個人蜷縮在林薇懷裡,瘦小的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林薇緊緊抱著他,一隻手輕輕拍著他的背,另一隻手卻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那因為極度恐懼而加速的心跳聲會泄露出去。
她能感覺到身邊顧言笙的身體也繃得如同石頭,周明華的呼吸粗重得嚇人。
外麵的日語交談聲時高時低,伴隨著翻動碎石、踢開雜物的聲音。他們顯然在搜查這片廢墟。
一個粗嘎的聲音似乎就在洞口不遠處響起,帶著明顯的不耐煩:“ここには何もないようだな。這裡好像什麼都沒有。)”
“ふん、くそっ、寒いぞ。早く戻ろう。哼,媽的,真冷。快點回去吧。)”另一個聲音抱怨道。
“ちょっと待て、あの瓦礫の後ろは?等一下,那片瓦礫後麵呢?)”
腳步聲似乎在向洞口方向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