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驚鴻要親臨清江浦的消息,像一陣無聲的風,瞬間席卷了這個本已暗流洶湧的蘇北小城。最高興的莫過於周參事等一批官員,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最緊張的,自然是那些與趙縣長案有牽連、心中有鬼的地方勢力;而最為此消息心緒複雜的,莫過於林薇。
三天時間,在緊張的賑災工作和莫名的期待與忐忑中,轉瞬即逝。
第三日午後,天空依舊陰沉。幾輛黑色的轎車,在一隊精銳士兵的護衛下,卷著煙塵,駛入了清江浦破敗的街道,最終停在了臨時作為巡視代表團駐地的縣衙門口。
車門打開,首先下來的是神情冷峻、眼神銳利的陳鋒。他迅速掃視了一圈周圍的環境,然後才恭敬地打開了後座車門。
一隻擦得鋥亮的黑色皮鞋踏在了滿是塵土的青石板上,接著,一個挺拔的身影出現在眾人視線中。
沈驚鴻。
他依舊穿著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裝,外麵罩著一件質料考究的黑色長風衣,領口露出一絲雪白的襯衫,與周圍灰敗破舊的環境形成了極其強烈的反差。他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深邃的目光淡淡掃過迎上來的周參事等人,微微頷首,算是打過了招呼。那份與生俱來的矜貴與壓迫感,讓原本有些嘈雜的現場瞬間安靜下來。
“沈先生,一路辛苦!”周參事連忙上前,語氣帶著恭敬。
“周參事辛苦。”沈驚鴻的聲音平穩,聽不出旅途勞頓,“情況,電報裡大致了解了。進去談吧。”
他的目光,似乎不經意地,越過了眾人,落在了站在稍後位置的林薇身上。
林薇今天穿著一身半舊的靛藍色布旗袍,外麵套著韓棟給她的、略顯寬大的軍棉服,頭發簡單挽著,臉上未施粉黛,甚至因為連日的操勞顯得有些憔悴。但她的背脊挺得筆直,眼神清亮,站在那裡,自有一股無法忽視的沉靜力量。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暫交彙。
沈驚鴻的眼底,似乎有某種極細微的波動一閃而逝,快得讓人無法捕捉。他沒有說話,隻是對她幾不可察地點了一下頭,便在眾人的簇擁下,率先向縣衙內走去。
林薇跟在他身後,看著他挺拔而冷漠的背影,心中那點莫名的期待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熟悉的、麵對未知的警惕。他依舊是那個深不可測的沈驚鴻,即使身處這殘破的災區,也仿佛置身於上海的華麗宴會,一切儘在掌握。
簡單的接風洗塵宴不過是幾樣粗陋的當地菜蔬)之後,沈驚鴻立刻召集了核心人員開會,包括周參事、林薇、韓棟,以及他帶來的兩位幕僚。
會議室內,氣氛凝重。沈驚鴻坐在主位,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聽著周參事和韓棟更詳細地彙報災情、趙縣長案以及碼頭事件的經過。
當聽到林薇獨自潛入貨輪、發現化學武器嫌疑並縱火製造混亂時,沈驚鴻敲擊桌麵的手指停頓了一下,目光再次落到林薇身上,這次停留的時間稍長了一些。
“胡鬨。”他吐出兩個字,聲音不高,卻帶著冷意,“匹夫之勇。”
林薇的心微微一沉,抿了抿唇,沒有辯解。她知道他是對的,當時的情況確實危險至極,若非韓棟及時趕到,後果不堪設想。
韓棟卻有些不服,忍不住開口道:“沈先生,當時情況緊急,若非林委員當機立斷,恐怕那批……那批危險物品早已被轉移或銷毀!林委員巾幗不讓須眉,卑職佩服!”
沈驚鴻淡淡地瞥了韓棟一眼,那眼神並無責怪,卻讓韓棟後麵的話哽在了喉嚨裡。沈驚鴻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道:“貨輪和那些東西,處理得怎麼樣了?”
他帶來的一位幕僚立刻回答:“先生,我們的人已經接管,初步檢測,木箱內確實是製造‘特種煙’的部分核心部件和原料,極其危險。目前船隻已做無害化封閉處理,相關證據也已固定。參與此事的日本浪人和部分船員已被控製,但那個日本副官和主要頭目……撤退得很乾淨。”
沈驚鴻點了點頭,似乎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山口那邊,有什麼反應?”
“很安靜。”幕僚回答,“沒有任何公開的表態或抗議,仿佛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這反常的平靜,反而讓在座的所有人都感到一絲不安。山口一郎絕不是吃了虧會默默咽下的人,他必然在醞釀著更大的陰謀。
“趙縣長的案子,查到哪一步了?”沈驚鴻看向林薇。
林薇定了定神,將李正提供的銀行流水證據和青幫據點信息簡要彙報了,並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證據鏈雖然還不完整,但足以證明趙縣長與上海蘇家名下的皮包公司存在非法資金往來,並且與清江浦青幫勾結,侵吞賑災款項。我認為,應該立即對相關據點進行搜查,並提請上海方麵,對蘇家相關人員展開調查。”
她說完,看向沈驚鴻,等待他的決斷。這是她努力調查的結果,也是她反擊蘇婉清威脅的第一步。
沈驚鴻沉默了片刻,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杯邊緣,似乎在權衡。會議室裡落針可聞,所有人都看著這位能決定下一步走向的關鍵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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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縣長,按律嚴辦,以儆效尤。”沈驚鴻終於開口,聲音沉穩,“至於蘇家……”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林薇,“時機未到。”
林薇的心猛地一緊。時機未到?證據已經指向了他們,為什麼還不能動?
沈驚鴻似乎看出了她的不甘,難得地多解釋了一句:“打蛇打七寸。現在動蘇家,最多折掉幾個外圍的白手套,動不了其根本,反而會讓他們更加警惕,縮回殼裡。我們要的,是一擊必中。”
他的考慮,是從更大的棋局出發。林薇明白這個道理,但心中仍不免有些失望和憤懣。難道就要眼睜睜看著那些蛀蟲繼續逍遙法外?
“那我們現在該怎麼做?”周參事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