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鋒那句“靜觀其變”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林薇心中漾開層層漣漪,卻終究無法平息那翻湧的驚濤。靜觀其變?等待沈驚鴻那莫測的“考量”?將關乎無數人性命、關乎國家大義的鐵證,完全寄托於一個她至今無法完全看透的男人?
林薇在房間裡踱步,手中的幾張宣紙仿佛有千鈞之重,邊緣已被她無意識攥得發皺。油燈的光暈將她焦灼的身影投在斑駁的牆壁上,晃動如同她此刻的心神。
交出證據,可能被沈驚鴻用作政治籌碼,蘇家雖倒,但真相或許永遠被埋藏,那些枉死的災民、被荼毒的同胞何以瞑目?
不交,憑她一己之力,如何對抗盤根錯節的蘇家和凶殘狡詐的日本人?這證據很可能無法送抵該去的地方,而她,包括她身邊如顧言笙、韓棟等人,都可能因此遭遇不測。
這幾乎是一個無解的困局。
天色在掙紮與煎熬中漸漸亮起。第七日,終於還是來了。
縣衙內外一片忙碌的景象,工作人員正在收拾行裝,準備返程。周參事臉上帶著即將脫離苦海的輕鬆,韓棟則眉頭緊鎖,與林薇告彆時,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林委員,保重!上海……未必比這裡安全。”
他的話,帶著軍人的直率和深切的擔憂。
林薇點了點頭,目光掃過遠處被士兵嚴密看守、即將被押解回上海受審的趙縣長和錢掌櫃等人,心中沒有絲毫輕鬆。這些人隻是小卒,真正的元凶,依舊逍遙法外,並且可能因為她的調查而變得更加警惕和危險。
沈驚鴻的專車已經準備好,他本人卻並未出現在喧鬨的院子裡。陳鋒如同沉默的礁石,站在車旁,等待著。
林薇最後看了一眼這片飽經苦難的土地,那些災民麻木又帶著一絲新生的眼神在她腦海中閃過。她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轉身,沒有走向大門,而是徑直朝著沈驚鴻臨時書房的方向走去。
陳鋒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眼神微動,卻沒有阻攔。
書房的門虛掩著。林薇敲了敲門。
“進。”裡麵傳來沈驚鴻平靜無波的聲音。
她推門而入。沈驚鴻正站在窗邊,背對著她,望著窗外收拾行裝的混亂場麵。他依舊穿著挺括的西裝,身形挺拔,與這殘破的環境格格不入,仿佛他隻是個冷眼的旁觀者。
“驚鴻。”林薇關上門,聲音有些乾澀地喚道。這是她第一次在沒有外人的情況下,主動如此稱呼他。
沈驚鴻緩緩轉過身,目光落在她身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他看到了她眼下的烏青,看到了她眉宇間無法掩飾的疲憊和掙紮,但也看到了她眼底深處那一抹決絕的光芒。
“有事?”他語氣平淡。
林薇走到書桌前,沒有繞任何圈子,直接從懷中取出了那幾張她破譯了關鍵部分的暗賬宣紙,輕輕放在了桌麵上。
“這是我在‘德盛行’賬本夾層裡找到的。”她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裡麵記錄了蘇家通過‘德盛行’等渠道,與日方進行戰略物資、甚至……疑似化學武器部件交易的證據。代號‘黑貨’,交易對象標記有日本皇室菊紋。”
她言簡意賅,直接點明了核心。
沈驚鴻的目光瞬間銳利如刀,落在了那幾張薄薄的宣紙上。他沒有立刻去拿,而是抬眸,深深地看著林薇,那眼神仿佛要穿透她的靈魂。
“你破譯了?”他問,語氣聽不出喜怒。
“隻破譯了關鍵部分。”林薇坦然與他對視,“時間不夠。”
“為什麼現在才拿出來?”沈驚鴻的聲音依舊平穩,卻帶著無形的壓力。
林薇的心臟緊縮了一下,她知道最關鍵的問題來了。她不能撒謊,在那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麵前,任何謊言都是徒勞的。
“因為我無法確定,”她迎著他的目光,一字一頓地說,“你拿到它之後,是會用它來鏟除國賊,告慰亡靈;還是……僅僅將它作為一枚,在派係鬥爭中打擊對手的棋子。”
她的話,大膽而直接,幾乎是在質疑他的立場和動機。
書房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窗外隱約的嘈雜聲變得遙遠而不真切。
沈驚鴻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她,那雙深邃的眼眸裡,仿佛有黑色的旋渦在翻湧。林薇能感覺到自己後背瞬間滲出的冷汗,但她強迫自己站直,毫不退縮地承受著他目光的洗禮。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一個世紀那麼漫長。沈驚鴻忽然低低地笑了一聲,那笑聲裡聽不出什麼情緒,卻讓林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伸出手,用修長的手指拈起了那幾張宣紙,目光快速而精準地掃過上麵那些被破譯和未被破譯的代號、數字與標記。他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但林薇敏銳地察覺到,當他看到那個菊花紋樣標記時,他眼底的寒意驟然加深,周圍的空氣都似乎冷了幾度。
“你比我想象的,還要大膽。”他終於再次開口,聲音低沉,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意味,“也……更不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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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宣紙輕輕放在桌上,用手指點了點:“這東西,我收下了。”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他就這樣收下了?沒有承諾,沒有解釋?
“那你……”
“我說過,”沈驚鴻打斷她,邁步走到她麵前,距離近得她能聞到他身上清冽的氣息,能看清他眼底自己有些蒼白的倒影,“自有計較。”
他的目光鎖住她,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勢:“林薇,你記住。有些局,比你看到的要深。有些人,比你想象的更要。逞一時之快,除了打草驚蛇和把自己置於險境,毫無意義。把證據交給我,是你目前……唯一,也是正確的選擇。”
他頓了頓,語氣放緩了一絲,卻依舊帶著警告:“至於如何使用,何時使用,不是你該過問的事情。回到上海,做好你的‘林委員’,之前怎麼做,之後還怎麼做。蘇婉清那邊,不必理會。其他的,交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