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驚鴻那番冰冷徹骨的話語,如同無形的枷鎖,將林薇牢牢釘在了“分內之事”的方寸之地。彆館華麗依舊,卻更像一座密不透風的囚籠,每一口呼吸都帶著壓抑的重量。她清楚地意識到,指望沈驚鴻主動去觸碰西郊那個馬蜂窩,短期內絕無可能。在他那盤宏大而冷酷的棋局裡,顧言笙的安危、郊區可能存在的毒瘤,都不過是需要權衡的變量,甚至是可以暫時犧牲的代價。
這種認知像一把鈍刀,反複切割著林薇的神經。她無法坐視顧言笙獨自承擔風險,無法想象那些可能隱藏著化學武器部件的巢穴繼續安然存在。沈驚鴻要“等待時機”,要“萬全把握”,但她等不起,那些潛在的受害者等不起。
一個極其冒險,甚至可以說是孤注一擲的計劃,在她心中逐漸清晰、堅定。她不能直接對抗沈驚鴻,也不能依靠官方的渠道韓棟畢竟是沈驚鴻的人),她必須製造一個無法被忽視的“意外”,一個能將所有人的目光,尤其是沈驚鴻和更高層勢力的目光,強行拉到西郊“永鑫農場”附近的“意外”!
這個計劃的核心,在於“證據”和“曝光”。她需要拿到確鑿的證據,證明那裡存在不同尋常的東西,然後,想辦法將其公之於眾,或者至少,送到一個沈驚鴻也無法完全掌控的力量手中。
然而,如何拿到證據?她手無寸鐵,勢單力薄。唯一的希望,似乎落在了顧言笙身上。他既然能查到“永鑫農場”,或許掌握著更多線索,甚至可能已經拍到了一些東西。找到他,拿到他掌握的證據,然後……然後怎麼辦?她還沒有完全想好,但第一步,必須找到顧言笙。
這無異於大海撈針,而且風險極高。沈驚鴻明確警告過她不要插手,山口一郎的人必然也在瘋狂搜尋顧言笙的下落。任何一步行差踏錯,都可能萬劫不複。
她隻能再次倚仗胡姐那條隱秘的市井線報網絡。她不敢再用“雲裳”作為固定聯絡點,那裡的風險與日俱增。她利用一次沈驚鴻前往南京短暫公乾的機會,借口要去城隍廟為蘇北災民祈福這是一個沈驚鴻難以拒絕,且符合她“人設”的理由),在陳鋒和幾名護衛的“陪同”下,來到了人頭攢動的城隍廟。
利用熙攘人群的掩護和事先約定的暗號,她成功地與扮作香客的胡姐擦肩而過,將一個塞著紙條和一小卷鈔票的香囊,“不小心”掉落在了胡姐腳邊。紙條上隻有簡短的指令:不惜一切代價,動用所有可靠關係,尋找顧言笙的下落,並留意西郊“永鑫農場”周邊任何異常的人員、車輛進出,但絕不可靠近探查。同時,她要求胡姐啟用一條新的、更隱蔽的緊急聯絡通道。
接下來的幾天,林薇在彆館內度日如年。她表麵上依舊順從,處理著沈驚鴻留下的、一些無關緊要的文書工作,出席了兩場不得不去的茶話會,扮演著溫婉得體的沈夫人角色。但她的內心,如同繃緊的弓弦,無時無刻不在等待著胡姐的消息,警惕著任何風吹草動。
沈驚鴻從南京返回後,似乎更加忙碌,周身的氣場也愈發冷峻。他與王特使那邊的博弈似乎進入了更關鍵的階段,偶爾回到彆館,也是深居簡出,與林薇的交流僅限於必要的幾句。林薇能感覺到,他看她的眼神深處,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審視與距離感,仿佛在評估一件出現了不確定因素的資產。她不確定他是否察覺到了什麼,隻能更加小心地掩飾著自己的焦灼與謀劃。
就在林薇幾乎要絕望之時,胡姐通過新啟用的聯絡方式,送來了一線希望。消息是由一個在報童中頗有威望的“小把頭”輾轉傳來的,約林薇次日清晨,在法租界邊緣一個幾乎廢棄的、以早市嘈雜聞名的小茶館見麵,稱有“顧先生”的重要消息。
機會隻有一次,而且極其危險。那個小茶館魚龍混雜,便於隱藏,也便於下手。這很可能是一個陷阱,但也可能是唯一能找到顧言笙線索的機會。
林薇幾乎沒有猶豫。她再次利用了沈驚鴻對她的某種“默許”和身份的便利——以需要親自去采買一些西洋畫具她聲稱要重拾繪畫愛好,用以“靜心”)為由,次日一早,隻帶了陳鋒和一名司機,前往位於法租界的那家小茶館。
清晨的小茶館煙霧繚繞,人聲鼎沸。拉車的苦力、趕早市的菜販、形形色色的底層市民聚集於此,喧鬨掩蓋了所有的秘密。林薇穿著樸素的衣衫,戴著寬簷帽和墨鏡,在陳鋒警惕的護衛下,走進茶館,在一個靠牆的角落坐下。
她的心幾乎跳到了嗓子眼,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茶館內每一個角落。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約定的時間將至,那個所謂的“小把頭”卻遲遲沒有出現。
就在林薇開始懷疑這是一個圈套,準備起身離開時,一個身影踉踉蹌蹌地衝進了茶館,險些撞翻她的桌子。那是一個衣衫襤褸、滿臉汙垢的乞丐,手裡攥著一個臟兮兮的破碗,嘴裡含糊不清地念叨著乞討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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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鋒立刻上前一步,擋在林薇身前,眼神淩厲地盯住那個乞丐。
那乞丐似乎被陳鋒嚇到,瑟縮了一下,手中的破碗“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滾到了林薇腳邊。就在這一瞬間,林薇看到,碗底似乎用什麼東西黏著一小卷微縮的膠卷!
她的心臟猛地收縮!是顧言笙!他果然還活著,而且用這種極其隱秘的方式,試圖傳遞出他掌握的證據!
幾乎沒有任何思考的時間,林薇趁著陳鋒注意力被乞丐吸引、彎腰去撿那破碗檢查的刹那,以快得驚人的速度,用腳尖極其隱蔽地將那卷膠卷踢到了自己座椅下方的陰影裡,然後迅速用裙擺蓋住。
“怎麼回事?”陳鋒檢查完破碗,一無所獲,銳利的目光掃向那個已經連滾爬爬跑出茶館的乞丐,又看向林薇。
“沒什麼,一個可憐的乞丐罷了。”林薇強迫自己保持鎮定,端起茶杯的手卻微微顫抖,“這裡太嘈雜了,我們走吧。”
陳鋒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又掃視了一圈茶館,沒有發現其他異常,這才示意林薇離開。
坐回車上,林薇緊緊攥著藏在手心裡的那卷微縮膠卷,感覺它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她靈魂都在戰栗。她成功了!她拿到了顧言笙冒死傳遞出來的證據!這裡麵,很可能就記錄著西郊據點存在的鐵證!
然而,還沒等她的心落回實處,車子剛駛離小茶館不遠,就被幾輛黑色轎車前後堵住,逼停在了一條相對僻靜的街道上。
陳鋒瞬間拔槍,將林薇護在身後。司機也緊張地握緊了方向盤。
對麵車上下來幾個人,為首的不是彆人,正是韓棟。他穿著巡捕房的製服,臉色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陰沉。
“韓巡長,這是什麼意思?”陳鋒冷聲問道,槍口並未放下。
韓棟沒有看陳鋒,他的目光越過他,直接落在臉色蒼白的林薇身上,眼神複雜,帶著一絲失望,更帶著一種公事公辦的冰冷。
“林委員,”韓棟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我們接到可靠線報,稱你涉嫌與一樁危害國家安全的重大案件有關,並與在逃嫌犯顧言笙秘密聯絡。請你現在跟我們回巡捕房協助調查。”
如同晴天霹靂!林薇的大腦一片空白。他們知道了!他們不僅知道她去見了線人,甚至可能知道了她拿到了膠卷!是那個乞丐暴露了?還是茶館裡早有眼線?沈驚鴻……他知道了嗎?是他默許的,還是……?
“韓棟!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誰說話!”陳鋒厲聲喝道,擋在林薇身前寸步不讓,“林委員是沈先生的人!”
“我知道。”韓棟的語氣依舊冰冷,“正是沈先生授權,對此事進行徹底調查。請林委員配合,不要讓卑職為難。”
沈先生授權……這幾個字像重錘一樣砸在林薇心上。最後一絲僥幸也破滅了。果然是他!他什麼都知道了!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她的謀劃,甚至可能……是故意放她出去,等著她拿到“證據”,然後再……人贓並獲?是為了徹底掐斷她不安分的念頭?還是為了……彆的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