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衣房門口那狹窄的視野,如同一個凝固了恐懼的取景框。林薇透過門縫,看著院子裡那幾個土黃色的身影和黑色綢衫的漢奸,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她緊緊捂住自己的嘴,防止任何一絲聲音溢出,另一隻手則死死將荷花箍在身後,能清晰地感受到孩子瘦小身體的劇烈顫抖。
外麵,瑪利亞修女強作鎮定的聲音傳來,帶著懇求:“長官,我們這裡都是些無家可歸的可憐孩子,和幾位侍奉天主的修女,絕對沒有您要找的……”
“少廢話!”為首那個三角臉漢奸不耐煩地打斷她,抖了抖手裡的一張紙,聲音尖利,“皇軍有令,全麵清查戶口,整頓治安!所有人員,一個不漏,全部要登記在冊!尤其是最近收留的陌生人,更要嚴加盤查!誰知道有沒有反日分子混進來!”
他的目光像毒蛇一樣掃過院子裡那些嚇得縮成一團的孩子們,最後落在主樓和配樓上。“搜!給我仔細搜一遍!看看有沒有藏匿可疑人物或者違禁品!”
幾個日本兵聞言,立刻端著上了刺刀的步槍,如狼似虎地就要往主樓裡衝。
“不能搜!這裡是主的聖所!孩子們會受驚嚇的!”瑪利亞修女張開雙臂,試圖阻攔,聲音帶著絕望的哭腔。
“滾開!老東西!”一個日本兵粗暴地推開她,瑪利亞修女踉蹌著差點摔倒,被旁邊的瑪莎修女勉強扶住。瑪莎修女臉色鐵青,嘴唇抿成一條直線,眼神裡充滿了憤怒與屈辱,但她死死拉著瑪利亞修女,沒有再上前,她知道,任何反抗在刺刀麵前都是徒勞的。
搜查開始了。日本兵和漢奸們蠻橫地闖入主樓,裡麵很快傳來孩子們驚恐的哭喊聲、東西被砸爛的碎裂聲以及侵略者粗魯的嗬斥聲。
林薇的心沉到了穀底。搜查配樓是必然的!她和荷花就在這裡!雖然她們有“王靜”的身份做掩護,但萬一對方盤問得仔細,或者……蘇婉清早已將她的畫像特征下發,隻要稍加比對……
她的大腦飛速運轉,思考著任何可能的應對方案,但每一個方案在絕對武力的威脅麵前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她隻能緊緊抱著荷花,退到洗衣房最裡麵的角落,躲在一堆待洗的臟衣服後麵,屏住呼吸,祈禱著奇跡發生,或者……至少能蒙混過關。
腳步聲和喧嘩聲越來越近,已經來到了配樓。她聽到隔壁倉庫的門被踹開,雜物被翻動的聲音。然後,腳步聲停在了洗衣房門口。
“砰!”木門被一腳踹開,刺眼的手電光柱掃了進來,晃過濕滑的地麵和堆積的衣物。一個日本兵和一個漢奸出現在門口。
漢奸捏著鼻子,嫌惡地揮了揮手:“媽的,什麼味兒!搜仔細點!”
手電光在狹小的洗衣房裡來回晃動,最終定格在蜷縮在角落、緊緊抱在一起的林薇和荷花身上。
“出來!鬼鬼祟祟躲在那裡乾什麼?!”漢奸厲聲喝道。
林薇的心臟幾乎停止跳動。她強迫自己抬起頭,臉上堆滿了極致的恐懼和卑微,用帶著哭腔的聲音顫聲道:“長……長官……我們……我們是剛來的幫工……在這裡洗衣服……孩子小,害怕……”
她一邊說,一邊將荷花的臉埋在自己懷裡,不讓她看到那些凶神惡煞的士兵,也儘量減少她被注意到的可能。
那日本兵端著槍,冰冷的眼神在林薇身上掃視,又看了看她懷裡瑟瑟發抖的孩子,似乎沒發現什麼特彆。漢奸則走上前幾步,用手電筒照著林薇的臉,仔細打量。
時間仿佛凝固了。林薇能聽到自己血液衝刷耳膜的聲音,能感受到冷汗沿著脊椎滑落的冰冷觸感。她努力維持著臉上的驚恐和麻木,內心卻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
漢奸打量了她幾秒鐘,又看了看這簡陋到極致的洗衣房,似乎沒發現什麼異常,嘟囔了一句:“晦氣!”然後轉頭對日本兵用生硬的日語說了幾句,大致意思是這裡就一個洗衣服的婦人和孩子,沒什麼可疑的。
日本兵點了點頭,收回目光,似乎失去了興趣。
就在林薇以為危機即將過去,暗自鬆了口氣的瞬間,另一個漢奸的聲音從外麵傳來,帶著一絲諂媚和急切:“太君!這邊!這邊倉庫裡好像有點問題!”
已經轉身要離開的日本兵和那個漢奸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快步走了出去。
洗衣房裡,瞬間隻剩下林薇和荷花,以及那令人窒息的後怕。林薇腿一軟,幾乎癱倒在地,全靠扶著冰冷的牆壁才勉強站穩。懷裡的荷花終於忍不住,發出壓抑的、小動物般的嗚咽。
“沒事了……沒事了……”林薇機械地拍著孩子的背,聲音沙啞地安慰著,自己卻仍沉浸在剛才那與死神擦肩而過的驚悸之中。
外麵的搜查和騷動還在繼續,主要集中在倉庫那邊。似乎是因為發現了一些未經登記、或者來源不明的捐贈物資可能是教會私下接收的,為了避開日偽的嚴苛征收),引起了漢奸們的質疑和勒索。瑪利亞修女正在焦急地解釋著什麼,聲音帶著無奈和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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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風波持續了將近半個小時,最終,在日本兵搜刮走倉庫裡僅存的幾袋麵粉和一些看似值錢的小物件可能是捐贈的銀器或藥品)後,才罵罵咧咧地乘車離去。
孤兒院重新恢複了死寂,但那死寂之中,彌漫著一種被暴力踐踏後的創傷和更深重的恐懼。孩子們被修女們安撫著帶回房間,但驚魂未定的哭聲依舊隱約可聞。
林薇帶著荷花,默默地回到她們那間陰暗的儲藏室。關上門,隔絕了外麵的混亂,她才真正感到一陣虛脫般的無力。她靠在門板上,緩緩滑坐在地上,將臉埋在膝蓋裡,肩膀微微顫抖。不僅僅是後怕,更有一種深深的屈辱和憤怒。在自己的國土上,卻要像老鼠一樣躲在暗處,祈求侵略者的忽視,這種滋味,錐心刺骨。
荷花乖巧地靠在她身邊,用小手輕輕摸著她的頭發,無聲地給予安慰。
過了許久,林薇才抬起頭,擦去眼角的濕意,眼神重新變得冰冷而堅定。這次檢查,像一塊投入看似平靜水麵的石頭,不僅激起了巨大的波瀾,也讓她窺見了水麵下隱藏的礁石。
第一,日偽對基層的控製和搜查力度,遠超她的想象,並且帶有極大的隨意性和掠奪性。孤兒院這樣的慈善機構也無法幸免。
第二,瑪利亞修女的善良在暴力麵前毫無作用,瑪莎修女的憤怒也隻能壓抑。這裡並非絕對的安全島,反而可能因為其相對封閉和弱勢,更容易被欺淩和滲透。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那個最初進來搜查的漢奸,在用手電筒打量她的時候,眼神裡除了例行公事的審視,似乎……還有一絲極其細微的、彆的東西。那不是對普通難民的漠視,而更像是一種……確認?
一個可怕的念頭浮現在林薇腦海:蘇婉清的人,或許已經將她的信息,甚至畫像,下發到了這些基層的漢奸特務手中!剛才那個漢奸,是不是已經認出了她,隻是出於某種原因比如想獨吞懸賞,或者等待更合適的時機)而沒有當場發作?
這個猜測讓她不寒而栗。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她此刻的處境,比想象的還要危險十倍!她就像一隻被蛛網黏住的飛蟲,看似暫時安全,實則獵手可能就在暗處窺伺,隨時準備給予致命一擊。
她必須重新評估這裡的風險,也必須加快偵察的進度。同時,她需要想辦法將這個可能的危險信號傳遞給外麵的趙書平。
就在這時,儲藏室那扇並不隔音的木門外,傳來一陣極其輕微、幾乎難以察覺的摩擦聲,像是有人用指甲快速劃過了門板。
林薇瞬間警覺,屏住呼吸。
隨後,一張折疊成指甲蓋大小的、臟兮兮的小紙片,從門板下方的縫隙裡,被悄無聲息地塞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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