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用手指撚起一點泥沙放在鼻尖聞了聞,又看了看幾處被踩亂的鵝卵石,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有隊伍剛過去不久,人數不少,腳印雜亂……不像是山裡人,更像是……潰兵。”他站起身,目光投向河床下遊,眼神充滿了擔憂。
潰兵!這比土匪更可怕!土匪大多隻為求財,而失去了建製和約束的潰兵,為了活命,什麼事都乾得出來,比野獸更加凶殘!
這個消息像一盆冰水,將三人剛剛燃起的一點希望之火,澆得隻剩下一縷青煙。
前有未知的潰兵,後無退路。他們被困在了這條荒涼的河床裡。
“不能走了,”老周當機立斷,“天快黑了,摸黑趕路太危險。我們找個地方躲起來,等天亮再說。”
他們在河床一側找到一處被洪水衝蝕出的、較為隱蔽的岩洞。洞口不大,裡麵空間狹窄,但足以容納三人藏身。
躲進陰暗潮濕的岩洞,仿佛與外界危險的黑暗暫時隔絕。三人擠坐在一起,分食了最後一點點糙米。那點米甚至不夠塞牙縫,反而更加勾起了噬骨的饑餓感。
夜裡,林薇發起了高燒。
或許是傷口炎症的全麵爆發,或許是連日勞累透支了最後的元氣,又或許是精神一直高度緊繃後的驟然鬆弛。她隻覺得渾身滾燙,一會兒如同置身火爐,一會兒又如同墜入冰窖,冷得渾身發抖。意識在清醒和模糊之間徘徊,耳邊嗡嗡作響,各種光怪陸離的幻象在眼前飛舞。
“……冷……好冷……”她無意識地呢喃著,身體蜷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老周和水生都急了。老周將自己那件舊棉襖再次緊緊裹住她,水生則不顧夜寒,跑到洞外,用隨身攜帶的破搪瓷缸接了一點渾濁的河水,想讓她喝下去降溫。
然而林薇牙關緊咬,水根本喂不進去。
“這樣下去不行!”水生看著林薇燒得通紅的臉頰和乾裂起皮的嘴唇,急得眼圈都紅了,“周叔,得想辦法弄點藥,或者找點吃的……”
老周臉色鐵青,看著洞外漆黑的山野,沉默如山。他知道水生說的是實話,但他更知道,在這荒山野嶺、危機四伏的夜裡,出去尋找藥物和食物,無異於大海撈針,而且極度危險。
“等到天亮。”老周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天亮如果她還不好轉……我出去找找看。”
後半夜,林薇的燒似乎退下去一點,但依舊昏昏沉沉。她仿佛又回到了聖瑪利亞醫院的病床上,看到了沈驚鴻來看她,他的眼神那麼溫柔,那麼令人安心……又仿佛看到了楊立誠排長和弟兄們在硝煙中對她揮手,叫她快走……
“活下去……驚鴻……排長……”她在夢中囈語,眼角滑下冰涼的淚滴。
老周和水生一夜未眠,輪流守在洞口警戒,同時照看著情況不穩的林薇。
當黎明的第一縷微光,如同利劍般刺破黑暗,透過岩洞的縫隙照射進來時,林薇緩緩睜開了眼睛。
高燒退去了,留下的是極度的虛弱和渾身的酸痛。但她的眼神,卻異常清明,仿佛經過了一場大火的淬煉,去除了所有的雜質,隻剩下最純粹、最堅硬的鋼鐵內核。
她看到守在一旁、眼窩深陷、滿臉疲憊的老周和水生,心中湧起巨大的歉疚和感激。
“周大哥……水生哥……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她的聲音依舊虛弱,卻帶著一種劫後餘生的平靜。
老周見她清醒過來,明顯鬆了一口氣,遞過水壺:“喝點水。”
林薇接過,小口抿著冰冷的河水,那渾濁的液體滑過乾灼的喉嚨,帶來一絲真實的生機感。
她看了看洞外逐漸明亮的天光,感受著自己雖然虛弱卻依舊跳動的心臟,以及那條雖然疼痛卻依然存在的腿。
她還活著。
經曆了轟炸、追捕、土匪、潰兵的威脅,經曆了饑餓、傷痛和高燒的折磨,她依然活著。
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從她疲憊不堪的身體深處滋生出來。那是一種認清現實、接納苦難、並決心與之戰鬥到底的韌性。
“周大哥,水生哥,”她看著兩人,目光堅定,“我們走吧。去青石澗。”
無論前方是潰兵,還是更深的艱難,她都要走下去。
她的命,是很多人用犧牲和守護換來的,她沒有資格輕易放棄。
淬火成鋼。她的意誌,在這條充滿血與火的逃亡路上,已經被磨礪得如同百煉的精鋼。
老周和水生看著她眼中那簇重新點燃、並且燃燒得更加沉靜、更加熾烈的火焰,重重地點了點頭。
三人再次走出岩洞,迎著初升的、毫無暖意的朝陽,踏著布滿卵石的河床,向著下遊,向著那個名為“青石澗”的希望之地,繼續他們未儘的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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