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驚鴻的決定,像一塊投入心湖的巨石,在林薇心中激起千層浪。讓她參與行動,意味著他將她置於險地,但也意味著,他真正將她視為了可以並肩作戰、托付生死的夥伴。這份沉甸甸的信任,讓她在最初的震驚後,湧起一股混合著恐懼與決然的複雜情緒。
她沒有絲毫退縮,立刻投入了準備。沈驚鴻將那張桑皮紙的影印件原件已被他銷毀)鋪在書房的地板上,兩人避開所有耳目,如同最專注的學生,研究著上麵錯綜複雜的線條與“針腳”。
“第一個點,在這裡。”沈驚鴻的手指落在圖紙上一個位於公共租界南京路附近的“針腳”標記上,那裡對應的實際位置,是一家名為“惠羅”的、專營鐘表與文具的百貨公司。“觸發方式,是購買一支特定型號的‘派克’鋼筆,並在收銀台用特定的方式找零,要求兌換三枚民國二十三年版的船洋銀元。”
林薇仔細記下每一個細節。購買行為本身是掩護,真正的信號在於兌換特定年份的銀元,這顯然是預設的確認暗號。
“第二個點,在法租界霞飛路,‘蘭心製衣店’斜對麵的一家西點鋪‘凱司令’。”沈驚鴻指向另一個標記,“觸發方式,購買一份栗子蛋糕,並要求打包,在打包的盒子上,用指甲劃一個特定的十字標記。”
“凱司令”……就在葉清瀾提到的“蘭心製衣店”對麵!這絕非巧合。這既是對葉清瀾身份的側麵印證,也可能是一個極其危險的試探。如果葉清瀾或“裁縫”有問題,那裡必然是龍潭虎穴。
“第三個點,在這裡。”沈驚鴻的手指移向一個位於蘇州河畔、靠近老閘橋的標記,那裡是一個小小的、供奉河神的廢舊祠廟,“這裡不需要購買東西,但需要在特定時間——下午三點至三點一刻之間,在香爐裡插上三炷特定的線香,香頭的擺放有固定角度。”
三個地點,三種截然不同的觸發方式,涵蓋了商業區、文化區和市井角落,考驗的是執行者的記憶力、應變能力和心理素質。
“記住,薇薇,”沈驚鴻握住她的肩膀,目光凝重如鐵,“你的任務隻是觸發信號,確認這些節點是否還有響應。無論發生什麼,不要停留,不要與人交談,觸發完成後立刻撤離。阿忠會帶人在外圍策應,但真正能依靠的,隻有你自己。”
“我明白。”林薇深吸一口氣,將三個地點、時間、觸發方式在腦中反複默誦,直到爛熟於心。她看著沈驚鴻眼中無法掩飾的擔憂,伸手撫平他微蹙的眉心,綻出一個安撫的微笑,“彆擔心,我可是從槍林彈雨裡爬出來的沈太太,這點事,難不倒我。”
她的勇敢和鎮定,像一縷陽光,穿透了沈驚鴻心頭的陰霾。他低下頭,深深吻住她的唇,這個吻不帶情欲,充滿了訣彆般的珍重與托付。
行動日。
林薇仔細裝扮了一番。她穿上了一身質地普通、顏色素淨的陰丹士林布旗袍,外麵罩了件半舊的米色開司米開衫,頭發挽成一個簡單的髻,臉上略施薄粉,看起來就像上海街頭隨處可見的、家境尚可的年輕主婦或女職員。她拎著一個樣式簡單的布手袋,裡麵除了必要的零錢和物品,還藏著一把小巧鋒利的匕首——這是沈驚鴻堅持讓她帶上的。
曦兒似乎感應到母親要出門,格外黏人,咿咿呀呀地伸著小手要抱。林薇強忍著不舍,親了親兒子柔嫩的臉頰,將他交給嬤嬤。“乖乖等媽媽回來。”她在心裡默念,然後毅然轉身,走出了洋樓。
阿忠駕駛著一輛不起眼的黑色雪佛蘭,等在門外。他沒有多言,待林薇上車後,便平穩地駛入車流。
第一站,南京路,惠羅公司。
午後的南京路,依舊人流如織,帶著一種戰時的、畸形的繁華。林薇下了車,如同尋常顧客般走進惠羅公司。鐘表櫃台前光線明亮,各式精致的座鐘、懷表、手表在玻璃櫃下閃爍著冰冷的光澤。她的心跳有些快,但麵色如常。
她徑直走向文具櫃台,目光掃過陳列的鋼筆,很快找到了那支指定的“派克”型號。
“麻煩,這支筆。”她指著那支筆,對售貨員說。
付錢的時候,她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紙幣,在收銀員找零時,狀似無意地提醒:“麻煩您,如果有民國二十三年的船洋,給我三塊好嗎?家裡老人喜歡。”
收貨員看了她一眼,沒有多問,低頭在錢箱裡翻找了一會兒,果然拿出了三枚閃著銀光的船洋,正是指定的年份!他將銀元和鋼筆一起遞給林薇。
“謝謝。”林薇接過東西,手指接觸到那冰涼的銀元時,能感覺到自己掌心沁出的細汗。她沒有停留,將東西收好,轉身自然地離開了櫃台,走出了惠羅公司。
整個過程不到五分鐘,平靜無波。坐回車裡,林薇才輕輕吐出一口氣。第一個信號,成功觸發。
阿忠通過後視鏡看了她一眼,眼神裡帶著一絲讚許,隨即發動汽車,駛向第二站——霞飛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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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飛路,法租界著名的商業街,充滿了異國情調。凱司令西點鋪的玻璃櫥窗裡,陳列著精致的蛋糕和麵包,奶油的甜香飄散在空氣中。斜對麵,就是那家“蘭心製衣店”,門麵低調,櫥窗裡掛著幾件做工考究的旗袍。
林薇的心再次提了起來。她走近凱司令,店內客人不多,留聲機裡播放著輕柔的爵士樂。
“一份栗子蛋糕,打包。”她對笑容可掬的女店員說。
等待打包的時候,她的目光看似隨意地掃過對麵的“蘭心製衣店”。門簾低垂,看不清裡麵的情形。她能感覺到,似乎有一道目光從那個方向投射過來,若有若無,帶著審視。
蛋糕很快打包好,用印著店標的紙盒裝著。林薇接過紙盒,付了錢,轉身走向店門的瞬間,用指甲在紙盒側麵一個不起眼的位置,快速而準確地劃下了一個小小的十字。
就在她劃下標記,準備推門而出的時候,眼角的餘光瞥見“蘭心製衣店”的門簾微微動了一下,似乎有人正要出來!
她的心臟驟然收縮!不能碰麵!絕不能!
她立刻加快腳步,幾乎是搶在門簾掀開的前一秒,推開了凱司令的玻璃門,迅速融入了霞飛路的人流之中。她沒有回頭,卻能清晰地感覺到,一道目光如同實質般,釘在她的背影上,直到她拐過街角,坐進等候的汽車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