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的黎明,在濃霧與寒意中姍姍來遲。林薇蜷縮在簡陋客棧房間的硬板床上,幾乎一夜未眠。腳踝的腫痛、對沈驚鴻的擔憂、以及昨夜險死還生的經曆,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她,但比這些更清晰的,是手中那份剛剛整理完畢、重若千鈞的報告所帶來的希望與緊迫感。
膠卷中的照片、銀行流水,與顧言笙冒死傳回的關於武漢神秘人右耳後有標記)的特征相互印證,一條清晰的鏈條逐漸浮出水麵:趙仲明利用職務之便竊取情報,通過那個右耳後有標記的神秘人作為中間聯絡員,而李四海的“江安輪”很可能被利用作為情報傳遞的交通工具或掩護。這個神秘人,是連接軍統內部叛徒與外部敵特的關鍵樞紐!
這份報告,足以撼動趙仲明的地位,為沈驚鴻的清白提供強有力的旁證,甚至可能順藤摸瓜,揪出更深層次的“鼴鼠”。
但如何將這份報告安全地送出去?老鬼的緊急聯絡信號已經用過,短期內不能再啟用。趙仲明的人很可能還在四處搜尋她,常規的聯絡渠道風險極高。
她必須找到一個絕對可靠、且超出趙仲明勢力想象範圍的傳遞方式。
天色微明,林薇忍著腳踝的疼痛,仔細化了妝,讓自己看起來氣色好些,換上另一套素雅的旗袍,將報告微縮膠卷藏在一個空心的銀發簪裡——這是沈驚鴻留下的又一件小玩意兒。她拎著一個裝著幾本書和稿紙的布包,像是尋常出門辦事的女職員,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客棧。
她沒有去任何可能被監視的報館或政府機構,而是徑直去了重慶最大的、由宋氏家族背景支持的戰時兒童保育院。這裡收容了無數因戰火流離失所的孤兒,背景特殊,各方勢力都會給幾分麵子,且人員往來複雜,便於隱蔽。
林薇之前曾以“薇薇安”的筆名,匿名向保育院捐贈過稿費,並偶爾來此做義工,教孩子們識字唱歌,與管理保育院的黃修女一位虔誠而富有同情心的中年女性)相熟。
“林小姐,你的腳怎麼了?”黃修女見到林薇走路不便,關切地問道。
“不小心扭了一下,不礙事。”林薇勉強笑了笑,環顧了一下忙碌的院子,壓低聲音道,“黃嬤嬤,我遇到點麻煩,想請您幫一個非常危險的忙。”
黃修女看著她蒼白而堅定的臉,似乎明白了什麼,她輕輕在胸前劃了個十字,將林薇引到禮拜堂後麵一間安靜的小儲藏室。“主會保佑迷途的羔羊。你說吧,孩子。”
“我需要送一件極其重要的東西出去,關係到很多人的性命和……國家的利益。”林薇直視著黃修女慈祥而清澈的眼睛,取出那根銀發簪,“這裡麵有一份證據,需要儘快送到……能夠主持公道的人手裡。常規的渠道可能已經被監視了。”
她沒有明說送給誰,但黃修女在重慶經營保育院多年,與各方都有接觸,自然明白“主持公道”的含義。
黃修女沉默了片刻,接過那根看似普通的發簪,握在手心,感受著其冰冷的重量。“你想我怎麼送出去?”
“明天,是不是有一批美國教會捐贈的醫療物資要空運到昆明,再由昆明轉運至前線?”林薇早已打聽清楚保育院的日程,“負責押運這批物資的,是美軍第十四航空隊飛虎隊)的陳納德將軍麾下的一位聯絡官,詹姆斯·史密斯少校。他……他夫人似乎很喜歡孩子,上周還來保育院參觀過,捐贈了不少糖果。”
黃修女立刻明白了林薇的意圖。利用美軍運輸機和外籍軍官傳遞!這確實是一個遠遠超出國內各方勢力監視範圍的、極其大膽而又安全的渠道!美軍飛虎隊地位超然,即便是軍統,也不敢輕易搜查他們的物資和人員。
“史密斯少校明天上午會來清點物資裝車。”黃修女低聲道,“我會想辦法,請他幫忙將這件‘私人紀念品’帶給他在昆明的一位‘朋友’。”她刻意加重了“朋友”兩個字,意味著接收方可能是地下黨在昆明的聯絡點,或者是其他可靠的反法西斯人士。
“謝謝您!黃嬤嬤!”林薇緊緊握住修女布滿老繭的手,眼眶微熱。這是在利用修女的善良和信仰,將她置於險地,但林薇彆無選擇。
“願主寬恕這世間的罪孽,保佑正義得以伸張。”黃修女將發簪小心地收進自己寬大的修女袍內側口袋,平靜地說,“你快走吧,這裡也不一定絕對安全。”
林薇深深鞠了一躬,轉身離開保育院。心中一塊巨石稍稍落下,但另一塊卻懸得更高——證據送出去了,但到發揮作用還需要時間,而沈驚鴻,還能等多久?趙仲明發現自己派去滅口的人失敗,又會采取什麼更極端的手段?
上海,76號審訊室。
沈驚鴻被拖回陰冷潮濕的牢房,像破布一樣扔在散發著黴味的稻草堆上。連續的酷刑已經讓他的身體瀕臨極限,意識在清醒與模糊間徘徊。
牢門再次被打開,一個穿著乾淨中山裝、麵容陰鷙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是特工總部的機要秘書,姓王。他揮揮手,讓看守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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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秘書蹲下身,看著奄奄一息的沈驚鴻,語氣帶著一種假惺惺的惋惜:“沈先生,何苦呢?以你的才華和能力,若能棄暗投明,為汪主席和平建國事業效力,前途不可限量啊。”
沈驚鴻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王秘書也不生氣,自顧自地說道:“我們知道你在重慶有個相好的,叫林薇,對吧?聽說還是個才女。真是可惜啊……”
沈驚鴻的呼吸微微一滯。
王秘書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變化,嘴角勾起一絲陰冷的笑意,湊近他耳邊,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我們剛收到重慶方麵的消息,那位林小姐,似乎不太安分,卷入了一些她不該卷入的事情。昨天晚上,好像還遇到了一點‘意外’……嘖嘖,真是紅顏薄命啊。”
“你們……把她怎麼樣了?!”沈驚鴻猛地抬起頭,血紅的眼睛死死盯住王秘書,聲音嘶啞如同破裂的風箱。林薇出事了?這個消息比任何酷刑都更讓他恐懼和憤怒。
“這取決於你,沈先生。”王秘書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袖口,“隻要你肯合作,指認是受那邊指共產黨)指使泄密,並且在悔過書上簽字,我不僅可以保證林小姐的安全,還能讓你們有機會……團聚。”
巨大的恐懼和憤怒如同海嘯般衝擊著沈驚鴻。他相信林薇的智慧和能力,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趙仲明那條毒蛇在暗處,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他該怎麼辦?為了保全林薇,暫時妥協?
不!不行!
他瞬間冷靜下來。這是敵人的攻心計!如果他此刻屈服,坐實了罪名,那才是真正將林薇置於死地!他和林薇都將失去價值,隻會被更快地清除。隻有他堅持住,證明自己的清白,才能從根本上解除林薇的危機。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氣血,重新躺了回去,閉上眼睛,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休想。”
王秘書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神變得陰鷙無比。“好!很好!沈驚鴻,我看你能硬到幾時!等著給那位林小姐收屍吧!”他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牢門再次重重關上,黑暗中,隻剩下沈驚鴻粗重的喘息聲。他緊緊攥著拳,指甲深陷入掌心,靠著那錐心的疼痛維持著最後的清醒。
“薇薇……一定要……保護好自己……”他在心裡無聲地呐喊,從未像此刻這樣,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武漢,顧言笙下榻的旅館房間。
顧言笙一夜未眠,反複推敲著小茉莉提供的線索。右耳後有標記的神秘人……這個人會是日特嗎?還是軍統內部其他被收買的人?他感覺自己似乎觸摸到了一個巨大陰謀的邊緣。
他決定不能停留,必須繼續深挖。李四海是關鍵人物,雖然現在可能已經打草驚蛇,但他還是想嘗試接觸一下“江安輪”上的其他船員,看看能否找到更多關於李四海和那個神秘人的蛛絲馬跡。
清晨,他再次來到碼頭。然而,“江安輪”已經不在原來的泊位。向碼頭工人打聽,才知道“江安輪”在今天淩晨就已經緊急裝貨,提前離港了,目的地不明。
顧言笙心中一驚。李四海突然提前離港?是正常的航運調度,還是因為他昨天的調查引起了對方的警覺?
他感到一股寒意。如果是因為他的調查,那說明對方在武漢的眼線同樣靈敏,自己可能已經暴露了!
他立刻警惕起來,環顧四周,感覺似乎有幾道不懷好意的目光在暗中窺視。他不敢怠慢,迅速離開碼頭區域,準備返回旅館收拾行李,立刻離開武漢。
然而,就在他走到離旅館還有一條街的僻靜巷口時,突然從旁邊衝出兩個穿著黑色短褂、麵相凶惡的漢子,一左一右夾住了他,腰間被一個硬物頂住。
“顧記者,我們老板想請你喝杯茶,聊一聊。”其中一個漢子壓低聲音,語氣不善。
顧言笙心道不好,果然是衝著他來的!他強迫自己鎮定,試圖周旋:“你們老板是誰?我不認識。”
“少廢話!跟我們走!”另一個漢子用力推了他一把。
顧言笙知道不能跟他們去,去了可能就是滅頂之災。他看準時機,猛地用胳膊肘向後撞擊右邊漢子的肋部,同時抬腳踢向左邊漢子的膝蓋!
“呃!”
兩個漢子沒料到這個看似文弱的記者居然會反抗,一時吃痛,手上力道稍鬆。
顧言笙趁機掙脫,拔腿就往巷子另一端人多的大街上跑!
“媽的!抓住他!”兩個漢子怒罵著追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