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間裡的機器轟鳴聲重新變得規律，工人們手上忙著活，嘴裡卻還在小聲嘀咕周末上班的事。
有人拿著扳手敲著零件，抱怨著；有人一邊擰螺絲一邊跟旁邊人說“下次再這麼搞，乾脆辭工算了”。
明明風波已經過去，我心裡卻堵得慌，想起早上夏天站出來幫著說話的樣子，竟冒出個連自己都覺得過分的念頭——他是不是有點多管閒事？
這些日子車間裡的矛盾就像堆在角落的廢料，新主管想立威，老員工心裡不服，連機器故障都比以前多了不少，早晚得有爆發的那天。
這次加班風波就算壓下去了，下次還會有新的問題冒出來，比如新流程不合理、績效考核故意刁難，與其現在和稀泥，不如趁早把矛盾擺到台麵上，該吵就吵，該鬨就鬨，總好過以後積重難返，最後吃虧的還是我們這些基層工人。
可這話我沒敢跟任何人說，畢竟夏天是幫了大家的，要是讓王磊知道我這麼想，肯定得罵我“不知好歹”。
我攥著手裡的螺絲刀，用力擰了擰機器上的螺絲，金屬摩擦的“咯吱”聲讓我稍微冷靜了點，轉身往維修間走。
自從李師傅走後，我總覺得心裡空落落的，脾氣也跟著大了不少，以前能忍的小事，現在動輒就想發火。
回到維修間，我抓起桌上的搪瓷杯——杯身上印著“扶輪年度優秀員工”的字樣，是去年李師傅得的獎品，後來我摔碎了自己的杯子，他看就順手把這個給了我。
轉身往茶水間走，想喝點涼水壓一壓心裡的火氣。
剛走到茶水間門口，就跟一個人撞了個正著。
抬頭一看，是夏天，他手裡拿著個黑色的保溫杯，杯身上印著公司ogo，大概是來續熱水的。
看到我時，他明顯愣了一下，隨即嘴角勾起溫和的笑，語氣放得很輕：“小飛，近來還好吧？沒什麼事吧？”
他的聲音很柔，像怕嚇到我似的，我心裡清楚，他是在問早上加班風波的事，怕我和崔主管起衝突，也怕我心裡有疙瘩。
可我怎麼能好呢？
自從新主管班子到任，以前熟悉的張主管被調到了郊區的分廠，師傅乾脆遞交了辭工單，連跟我們關係好的老技術員都被派去了最累的一線。
我們這些基層維修員，就像沒了頭的蒼蠅，每天乾著活，卻不知道明天會不會被調崗，能不能保住這份工作，哪裡能“好”得起來？
可他的關心不是假的，我能感覺到他眼神裡的真切，心裡還是忍不住暖了一下。
上次加薪，要是沒他幫忙，還真不行，這份情，我記在心裡。
可一想到前幾天在公司門口，看到他跟崔主管還有幾個新調來的領導一起抽煙，有說有笑的樣子，我心裡又像吞了隻蒼蠅似的難受。
他終究是管理層的人，跟我們這些基層工人，還是隔著一層看不見的牆。
“挺好的。”我低下頭，避開他的目光，聲音有點悶，“我先去打水，忙去了。”
說完，我繞開他，快步走進茶水間，擰開飲水機的冷水閥，冰涼的水流“嘩嘩”地衝進搪瓷杯，濺起的水珠落在手背上，激得我打了個寒顫。
我能感覺到夏天還站在門口沒走，大概是沒想到我會是這個態度。
以前相見，我總是夏哥的喊著，可現在，話到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來，總覺得彆扭——我幫過他妹妹夏媛，他幫我加薪、請我吃飯，我們之間的人情，早就扯平了。
他是人資主管，我是基層維修員，身份懸殊擺在這兒，沒必要刻意拉近關係，免得讓人覺得我想“攀高枝”。
水快滿了，我趕緊關掉閥門，端著杯子轉身就走。
經過夏天身邊時，我腳步沒停，連頭都沒抬，隻含糊地說了句“我先回車間了”，就匆匆往維修間的方向走。
身後傳來他輕輕的“哎”聲，像是想叫住我，可我沒回頭——我怕一回頭，看到他眼裡的疑惑，我會忍不住說出心裡的彆扭，到時候連這點表麵的平靜都維持不住。
回到維修間，我把搪瓷杯放在工作台上，看著杯身上的“優秀員工”字樣，想起李師傅以前的樣子。
他從來不會跟我們講什麼“身份”，總是拍著我的肩膀說“小飛，好好學，以後咱們靠手藝吃飯，不用看彆人臉色”。
那時候，不管遇到什麼事，隻要師傅在，我就覺得踏實，可現在，師傅走了，連個能說心裡話的人都沒有了。
王磊從外麵進來，手裡拿著個壞了的傳感器，看到我對著杯子發呆，湊過來說：“想啥呢？剛才我在車間門口看到你夏天在說話了，他是不是跟你說加班的事了？”
我搖了搖頭，拿起桌上的扳手，假裝檢查機器：“沒說啥，就打了個招呼。”
王磊“哦”了一聲，沒再多問，蹲下身開始修傳感器，嘴裡還念叨著：“夏天這人挺好的，要不是他，還不知會鬨成什麼樣子。
不像崔主管，整天就知道擺架子，早晚得跟他鬨起來。”
我沒接話，心裡卻更亂了。
這些錯綜複雜的人事關係，讓人心煩。
我端起搪瓷杯，猛喝了一大口涼水，冰涼的水滑過喉嚨，稍微壓下去些心裡的煩躁。
窗外的陽光透過維修間的小窗戶照進來，落在滿是油汙的工作台上，映出斑駁的光影。
我看著李師傅留下的那本舊維修手冊，手指輕輕摩挲著封麵——師傅要是還在，肯定會罵我“擰巴”，會告訴我“該感激就感激，該保持距離就保持距離，彆想太多有的沒的”。
可師傅已經走了，以後的路，隻能靠我自己慢慢走，慢慢琢磨。
我放下杯子，拿起王磊遞過來的傳感器，開始檢查故障——與其糾結這些人際關係，不如把手裡的活乾好，至少這樣，不管以後車間怎麼變，我都能靠手藝保住自己的飯碗，不用看彆人的臉色，也不用再這麼擰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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