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遠的手，在觸碰到那個牛皮紙文件袋的瞬間，指尖莫名地顫了一下。
沒有署名，沒有留言。
隻有一行用黑色記號筆寫就的、略顯潦草卻力透紙背的字——“聊表謝意，紅”。
仿佛這不是一份足以顛覆許多人命運的證據，而隻是一份隨手捎來的、微不足道的伴手禮。
高強度學習的間隙，如同緊繃弓弦上短暫的鬆弛，那些被強行壓下的記憶碎片總會不受控製地浮上心頭。對陳遠而言，那碗在冰冷雨夜中滾燙的、帶著濃鬱煙火氣的牛肉麵，和那個風情萬種卻又像迷霧般的老板娘——紅姐，成了這段天翻地覆的人生轉折裡，一個奇特而溫暖的注腳。
他派了手下最機靈的一個年輕人，小董，帶著一張存有可觀數字的銀行卡和一封他親筆寫的、措辭誠懇的感謝信，去安家旅社附近尋找紅姐。他吩咐小董，態度務必恭敬，如果紅姐不收錢，也要記下她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
小董去了不到半天就回來了，臉上帶著幾分困惑和小心翼翼。
“陳先生，我找到那家旅社了，但是…”小董斟酌著用詞，“店門關著，招牌也卸了，看著像是匆匆搬走的。我問了隔壁便利店的老板，他說紅姐前幾天突然就走了，走得很急，也沒說去哪，就留下了一個密封的文件袋，說…”
小董頓了頓，模仿著老板的語氣：“‘說如果有一位看起來不像壞人、挺精神的年輕先生來找，就把這個交給他。’”
小董雙手捧上那個略顯陳舊、卻乾乾淨淨的牛皮紙文件袋。袋子很厚實，摸得出裡麵裝著不少東西。
陳遠微微一怔，揮了揮手讓小董先出去。他獨自坐在書房寬大的椅子上，窗外是都市永恒的車水馬龍，而他的目光卻凝滯在手中這個樸素的袋子上。
“聊表謝意，紅”。
紅姐的作風，果然和她的人一樣，神秘莫測，不按常理出牌。她似乎早就預料到他會去找她，甚至算準了時間，留下這份“謝禮”便飄然離去。她到底是什麼人？一個普通的麵館老板娘，怎麼可能有這般手段和心思？
他沉吟片刻，小心地拆開了文件袋的封口。裡麵沒有信紙，沒有隻言片語，隻有一疊厚厚的、打印出來的資料和一摞用橡皮筋捆好的彩色照片。
當他抽出最上麵那張照片時，他的呼吸驟然一窒，血液仿佛在瞬間停止了流動，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急速攀升，指尖變得冰涼。
照片拍攝地點是一個高檔小區的花園角落。畫麵裡，王婷的母親張翠芬，穿著一件嶄新的、顏色鮮豔的絲綢裙子，正滿臉堆笑地從一個穿著黑西裝、戴著墨鏡的彪悍男人手中，接過一個厚厚的、鼓鼓囊囊的牛皮紙信封。那男人的側臉，透著一種職業打手的冷硬，陳遠依稀記得，秦毅提供的資料裡提到過，此人是趙德海的司機兼心腹保鏢之一。張翠芬的手指因為興奮而微微彎曲，幾乎要嵌進信封裡，那貪婪的嘴臉被高清鏡頭捕捉得淋漓儘致。
陳遠的手指有些發僵，他深吸一口氣，繼續往下翻。
更多的照片：在不同的茶樓包間、在奢侈品店門口、甚至就在那套他辛苦攢錢付了首付的婚房樓下！張翠芬一次次地從同一個人或不同的人手中，接過現金、首飾盒、甚至是幾份顯然是購房合同之類的文件。每一次，她臉上的笑容都如出一轍，寫滿了對不勞而獲的狂喜和貪婪。
下麵還有幾張打印出來的銀行流水截圖。賬戶名是張翠芬，彙款方是一些名稱模糊不清的貿易公司或谘詢公司，金額從幾萬到幾十萬不等，備注欄卻極其諷刺地寫著“借款”或“勞務費”、“顧問費”。這些款項彙入的時間點，巧妙地發生在他和王婷訂婚之後、悔婚之前。
陳遠的胸口開始發悶，像被一塊巨石死死壓住。他強迫自己繼續看下去。
接下來是幾張打印出來的社交媒體私聊記錄和短信截圖。發信人頭像赫然是王婷和她那個最要好的閨蜜。
王婷：「煩死了，趙銘那個草包又約我，除了會花錢買買買還會乾嘛？一點品味都沒有，渾身暴發戶的臭毛病。」
閨蜜：「哎呀，飯票嘛，先用著唄。等找到更好的再踹了他。他家不是正跟林家談項目嗎？說不定能撈到更多呢。」
王婷：「也是，反正他家有錢。先讓他給我把那款限量版的鱷魚皮鉑金包買了再說，專櫃都訂不到呢！」
閨蜜：「對了，你那個漁船上的前男友處理乾淨沒？彆到時候黏黏糊糊的，壞了你的好事。」
王婷：「放心吧，早甩了。看他那窮酸樣我就惡心，要不是當初看他老實肯乾，以為能過點安穩日子…現在想想真是眼瞎！幸好我及時醒悟！」
打印件的最後幾頁，甚至還有一段冗長的音頻文件轉錄文字。根據記錄，這是王婷和閨蜜一次電話聊天的內容，語氣更加隨意，也更加刻薄惡毒。她們極儘所能地嘲諷趙銘的愚蠢和床上功夫的差勁，盤算著如何從他身上榨取更多價值；而對陳遠，則充滿了鄙夷和踐踏，將他曾經的真情付出形容為“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耽誤她青春的低劣投資”，言語之汙穢，令人作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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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資料之詳儘、隱私程度之高，令人脊背發涼。尤其是那些私密的聊天記錄和電話錄音，絕非通過正常手段能夠獲取。這冰冷地揭示了紅姐背後那張無形的情報網絡，其滲透力和手段之詭異，遠超常人想象。而她用這種不留名、不表功、不尋求即時回報的方式直接送上“乾貨”，既示了好，賣了個人情，也充分體現了她神秘莫測、隻講實際利益、且能量驚人的行事風格。這份“謝禮”，價值千金，也沉重無比。
陳遠坐在那裡，仿佛變成了一尊雕塑，久久沒有動彈。書房裡隻剩下他粗重的呼吸聲。他以為自己已經對那段不堪的過去麻木了，已經將那些痛苦和背叛深深地埋進了心底最角落。但此刻，這些赤裸裸的、帶著強烈侮辱性的證據，像一把生鏽的鈍刀，在他心口反複剮蹭，撕開了剛剛結痂的傷疤，露出底下鮮血淋漓的真相。
不是誤會，不是一時糊塗。
是從頭到尾的算計、欺騙和徹頭徹尾的蔑視。
他曾經珍視的感情，他付出的真心和汗水，在彆人眼裡，竟然如此廉價和可笑。那種混合著巨大悲哀、被羞辱的憤怒以及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幾乎要將他淹沒。
他的拳頭不由自主地握緊，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出輕微的“咯咯”聲，手臂上的肌肉繃得像鐵塊。太陽穴突突地跳著，一股毀滅的衝動在血管裡奔湧。
但他最終，還是沒有讓情緒失控。
他閉上眼睛，深深地、緩慢地呼吸，如同在海上遭遇巨浪時那樣，努力穩住自己的心神。再睜開眼時，那洶湧的波濤已經被強行壓回眼底深處，隻剩下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
這些“禮物”，現在或許還用不上，它過於陰私，直接拋出去反而落了下乘。但將來，在某些關鍵時刻，或許會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或者，成為確保某些人得到應有“報應”的精準一擊。
他拿起內部電話，按了一個快捷鍵。聲音平靜得聽不出一絲波瀾，隻有微微的沙啞。
“秦毅，來一下。有些東西，你拿去歸檔。”他頓了頓，補充了一句，語氣淡漠，“級彆：最高加密。”
掛斷電話，他起身再次走到落地窗前。城市依舊喧囂，燈火璀璨，卻照不透人心深處的幽暗。紅姐的這份“大禮”，不僅讓他看清了過去的醜陋，也更深刻地意識到，這片名為“商海”的戰場，其下的暗流和手段，遠比他所經曆的更加複雜和凶險。
風起了，而且，帶著一股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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