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遠沉默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轉動著拇指上的扳指，黝黑的表麵在燈光下泛著冷硬的光澤。他的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那些複雜的文字遊戲。
“如果我們把條款修改為……”他緩緩開口，提出的思路卻讓蘇晚晴眼中閃過一絲驚詫。
他沒有選擇完全拒絕，而是提出了一套極其精妙的反製方案：信息可以共享，但僅限於特定非核心航線，且對方必須拿出對等的、關於歐洲傳統航線的部分核心數據作為交換；排他性可以談，但僅限於某些具體項目而非整個領域，且震海必須擁有隨時引入第三方競爭的權利；至於仲裁地，他直接否決了對方提議，提出了一個位於新加坡的國際仲裁中心，更顯中立。
他的方案，既沒有完全關閉合作的大門，守住了底線，又在看似讓步的同時，為自己爭取到了實實在在的利益和保障，甚至反過來將了對方一軍。這需要對企業戰略、國際法、談判心理都有極深的理解和掌控。
這絕不是一個僅靠幾個月惡補就能達到的水平。這更像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深藏在骨子裡的商業直覺和魄力，被徹底激發了出來。
蘇晚晴看著他冷靜分析、條理分明地闡述觀點，心臟某處忽然被極輕微地觸動了一下。她一直知道他學習能力強，但此刻他展現出的老辣和格局，依然超出了她的預期。
“……大致就是這樣。晚晴，你覺得呢？”陳遠說完，看向她，征詢她的意見。
蘇晚晴回過神，迅速在腦中模擬了一遍陳遠方案的推演結果，不得不承認，這幾乎是當前情況下最優的解，甚至比她原本構思的幾個備用方案更加大膽和有效。
“很精彩的反製。”她由衷地說，語氣裡帶上了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歎服，“我會立刻讓法務按照這個思路起草我們的修訂版協議。峰會前應該能完成。”
“辛苦了。”陳遠看著她眼下的淡青色，頓了頓，語氣放緩了些，“這些事不急在一時，身體更重要。忙完這點就去休息吧。”
又是這種超越工作關係的關心。蘇晚晴端起牛奶，借著喝的動作掩飾了一下微妙的情緒，才淡淡應道：“我有分寸。峰會前的準備必須萬無一失。尤其是安保方麵，秦毅雖然已經布置，但我建議，我們的核心團隊抵達歐洲後，所有線下會晤地點，至少提前一天由我們的人進行三次以上不同斷的徹底排查。伊莎貝拉選擇的地點，我們不能完全信任。”
她下意識地就將安保工作的細致程度提到了最高級彆，這是在為他的安全考慮。
陳遠目光微動，深深看了她一眼，點頭：“好，聽你的。我會讓秦毅配合你。”
氣氛有片刻的沉默，隻有鍵盤偶爾的輕響和空調微弱的風聲。
蘇晚晴忽然想起一件事，從抽屜裡拿出一個巴掌大小的黑色金屬盒子，遞給陳遠：“這個給你。”
“這是什麼？”陳遠接過，盒子入手微沉，表麵光滑冰冷，沒有任何標識。
“一個特製的信號屏蔽和緊急報警器。秦毅弄來的最新裝備。”蘇晚晴語氣平靜地解釋，仿佛在說一件再普通不過的辦公用品，“開啟後，能屏蔽周圍特定頻率的竊聽和偷拍設備。底部有一個隱蔽的按鈕，連續按壓三次，會向我和秦毅發送最高優先級的求救信號和實時定位。歐洲情況複雜，戴在身上，以防萬一。”
她的解釋專業而冷靜，完全是從副總裁角度為董事長安全考慮的舉措。
但陳遠看著手中這個顯然經過精心準備的小玩意兒，再看向蘇晚晴那看似冰封的側臉，心中卻泛起一絲異樣的暖流。她總是這樣，用最冷靜的態度，做著最周全的安排。
“謝謝。”他將盒子小心收進口袋，“我會隨身帶著。”
蘇晚晴“嗯”了一聲，視線重新回到屏幕上，指尖飛快地敲擊鍵盤，開始部署陳遠剛才提出的方案，仿佛剛才那段短暫的互動從未發生。
但陳遠注意到，她端起那杯牛奶的頻率，明顯比之前喝咖啡要高一些。
他沒有再打擾她，靜靜地坐了一會兒，便起身離開了辦公室。
門輕輕合上。
蘇晚晴敲擊鍵盤的手指慢慢停了下來。她抬起頭，目光落在對麵空蕩蕩的椅子上，似乎還能感受到那人留下的些許氣息和溫度。然後，她低下頭，看著杯中氤氳的熱氣，良久，極輕極輕地、幾乎無法察覺地，籲了一口氣。
冰冷的屏幕上，倒映出她微微鬆動的唇角，和眼底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捕捉到的、極細微的波瀾。
窗外，城市的夜空依舊沉寂，但東方的天際線，已經隱隱透出一絲熹微的晨光。
新的篇章，即將開啟。而他們之間的關係，似乎也在某種默契中，悄然駛向一片未知卻不再那麼冰冷的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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