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出任務?多久?”
林心萍抬眼看向丈夫戚何。
她這話問得平靜,像是隨口一問晚上吃什麼,可隻有她自己知道,心裡頭那根弦微微繃緊了一下。
戚何從吃完早飯就在屋裡踱步,眼神時不時瞟向她,又欲言又止地挪開,那副坐立不安的樣子,她一看就明白了七八分。
戚何的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像是咽下了一口難言的東西。
他看著媳婦兒那雙清亮亮的眼睛,那裡麵映著自己的影兒,乾淨得讓他有點不敢直視。
他舔了舔有點發乾的嘴唇,聲音比平時低了些,帶著點小心翼翼,
“大約……得一個月左右吧……”
話一出口,他就覺得不妥當,趕緊又找補了幾句,像是要把這話裡的棱角磨平些,
“也、也不是很確定,部隊上的事兒你也知道,計劃總趕不上變化快。說不定……說不定順利的話,還能提前幾天回來。但也可能……那邊情況複雜,會多耽擱幾天。”
每多說一個字,他心裡那份愧疚就重一分。
他還記得,當那個戴著眼鏡的醫生笑著說出“恭喜啊,同誌,你愛人這是有喜了”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猛地撞了一下,又酸又脹,歡喜得差點沒在診室裡蹦起來,幸虧還記得穿著軍裝,硬是繃住了,隻是嘴角咧到了耳朵根,怎麼也收不回去。
那天回來,天藍得透亮,風也柔和。
他推著自行車,心萍坐在後座上,輕輕攬著他的腰。
他一路上心裡頭就跟開了鍋似的,滾燙滾燙的,盤算著無數個念頭,
以後每天早上一定要早起半小時,給心萍煮她愛喝的糯米紅棗粥,再臥個嫩嫩的雞蛋。
晚上不能再加班看文件了,得陪著她在營區裡慢慢散步,醫生說多走動對大人孩子都好。
等到了星期天,就去供銷社轉轉,看看有沒有新到的細軟布料,給未來的娃娃做小衣裳,再給心萍買點她最喜歡的山楂糕,雖說現在懷孕了得少吃點酸的,但偶爾解解饞總行吧?
他還想著,等孩子會動了,他要把耳朵貼在心萍的肚子上,跟裡頭的“小豆芽”說說話……
這些念頭,像糖一樣,甜絲絲地裹著他。
可這才過去幾天?
糖還沒化完呢,任務的通知就下來了。
那些在心裡翻來覆去琢磨了好幾遍的計劃,還沒來得及實現一件,他就要先離開了。
而且一去就是一個月,甚至可能更久。
他忍不住低下頭,目光落在林心萍依舊平坦的小腹上。
他知道,那裡正悄悄孕育著他們兩個的血脈,是他們盼了好久才來的寶貝。
可他這個當爹的,在孩子最需要安穩的時候,卻連最基本的陪伴都做不到。
想到這裡,他心裡頭就像壓了塊大石頭,沉甸甸的,喘氣都覺得費勁。
林心萍沒說話,隻是安靜地看著丈夫。
他眼底那藏不住的愧疚,還有說話時微微擰著的眉頭,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越是解釋,越是補充,那份不安就越明顯,像做錯了事的孩子。
這些細微的表情,像一根根看不見的小針,輕輕地、一下下地紮在她的心尖上,不很疼,但那酸酸麻麻的滋味,卻絲絲縷縷地蔓延開來。
一個月。
她在心裡默默重複了一遍這個時間。
說長不長,在漫長的隨軍日子裡,不過是一段時光。
可說短也絕不短,尤其是對於剛剛確認懷孕,身心都處在特殊時期,滿心期待著丈夫能多在身邊照應著的她來說。
想到未來三十多個日日夜夜,身邊那個熟悉的位置要空著,晚上回來,屋裡隻有自己一個人,那份剛剛因為懷孕而升起的對家庭圓滿的渴望,瞬間就被即將到來的分離衝淡了些許,變得有些沉甸甸的。
但她很快就把心底那絲不易察覺的失落壓了下去。
早在她決定嫁給戚何這個軍人的時候,心裡就已經明鏡似的了。
軍人的職責是天,是命令,是隨時可能響起的集結號。花前月下,朝夕相伴,那是彆人家的日子。
她們這樣的軍嫂,首要學會的,就是理解和等待。
既然選擇了,就不能後悔,更不能在這個時候拖他的後腿。
她向前挪了一小步,輕輕握住戚何垂在身側的手。
他的手掌很大,指節因為常年的訓練有些粗糲,但掌心卻是溫熱的,隻是此刻,那溫熱裡帶著一層薄薄的汗意,濕漉漉的。
她用自己的指尖,輕輕蹭了蹭他的掌心,聲音放得又輕又柔,像在安撫一個不安的孩子,
“我知道的。部隊的事,哪能樁樁件件都板上釘釘呢?你不用擔心我,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千萬彆因為家裡的事,在執行任務的時候分心。那才叫真讓人不放心呢。”
戚何的手被她握住,先是微微顫了一下,隨即立刻反手將她的手緊緊攥住,力道有些大,仿佛生怕她跑了似的。
媳婦兒的話,像一股溫乎乎的暖流,順著兩人交握的手,緩緩淌進他因為愧疚而有些發緊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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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理解和體貼,非但沒讓他好受點,反而像一麵鏡子,照得他更加覺得自己虧欠了她。
他張了張嘴,喉嚨有些發乾,想再說點保證的話,或者更鄭重地道個歉,可搜腸刮肚,又覺得那些話在此刻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就在他詞窮的時候,林心萍又開口了,語氣裡甚至帶上了一點故作輕鬆的調侃,
“你看你,愁眉苦臉的乾啥?咱們往好處想想,比起那些在老家一年到頭也見不到丈夫幾麵的姐妹,咱們能隨軍住在一起,時不時還能見上麵,已經是頂好的運氣了。我聽說三營李營長他家,媳婦兒帶著孩子在老家,一年也就探親那次能團聚個把月,平時有個頭疼腦熱,連個搭把手的人都沒有。跟她們比,我知足得很了。”
她說得輕描淡寫,嘴角還努力向上彎了彎,想擠出一個讓他安心的笑容。
可戚何知道,這份“知足”背後,藏著多少獨自咽下的委屈和強撐起來的堅強。
他見過心萍想家時偷偷抹眼淚的樣子,也見過她夜裡害怕時蜷縮起來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