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8月29日,淞滬會戰第十五天,黔軍3營臨時駐地。
清晨的霧氣還沒完全散儘,營地就已經熱鬨起來。趙鐵柱帶著二十多個會修械的士兵圍在武器堆旁,叮當的敲擊聲此起彼伏——他們正用撿來的砂紙打磨漢陽造上的鏽跡,有的士兵甚至找來豬油,小心翼翼地塗在槍栓上,試圖讓卡頓的槍機變得順滑些。不遠處的灶台邊,兩個炊事兵正往大鐵鍋裡倒糙米,白色的蒸汽混著米香飄散開,讓空了好幾天肚子的士兵們忍不住頻頻回頭。
陳硯踩著露水走在營地間的小道上,鞋底沾著黃泥,卻比前兩天輕快了不少——王銳昨晚熬夜整理完了軍需賬,786名士兵的名單、56支能修複的步槍、300斤借來的糙米,每一項都記得清清楚楚,甚至標注了哪些士兵沒草鞋、哪些人有舊傷。這份細致,讓他對這個剛改名“王銳”的文書多了幾分信任。
“營長!您看俺們修的槍!”趙鐵柱老遠就揮著手喊,手裡舉著一支漢陽造,槍身的鏽跡被磨掉不少,露出了底下的鐵色,“俺試過了,能拉栓,再裝上火藥就能打響!”
陳硯走過去,接過步槍掂了掂,槍身還帶著砂紙打磨後的粗糙感,槍栓拉動時雖然還有點滯澀,但比前兩天那支卡得死死的強了太多。他對著陽光看了看槍管,裡麵的汙垢被清理得差不多了,至少不會卡彈。
“好手藝。”陳硯把槍遞回去,目光掃過周圍的士兵,“爭取今天再修好二十支,咱們多一支能打的槍,到了前線就多一分底氣。”
“要得!”士兵們齊聲應著,手裡的活計又快了幾分。陳硯看著這股勁頭,心裡剛鬆了口氣,就聞到一股熟悉的、刺鼻的氣味——是鴉片燃燒後的煙味。
這味道他太熟悉了,穿越前查黔軍史料時,無數次看到“雙槍兵”的記載——一支漢陽造,一支鴉片煙槍,是不少黔軍士兵的標配。昨天燒了原身藏的鴉片,他以為能震懾住士兵,沒想到才過一天,就有人敢偷偷抽。
煙味是從營地西側的帳篷後麵飄來的,那裡靠著一片矮樹林,平時少有人去。陳硯放輕腳步走過去,還沒靠近,就聽到壓低的說話聲,帶著濃重的貴州平壩口音。
“他娘的,昨天燒鴉片那事,俺看就是裝樣子!等過兩天,還不是該抽抽、該克扣克扣?”
“彆瞎說!昨天營長還借糙米給咱們吃,比以前的陳石強多了……”
“強啥強?沒鴉片抽,俺渾身沒力氣,到了前線還不是送死?”
陳硯撥開擋路的樹枝,眼前的景象讓他皺起了眉——四個士兵圍坐在一棵老槐樹下,中間擺著一個黑陶煙槍,煙鍋裡正燃著黑色的鴉片,煙霧嫋嫋。坐在最中間的,是個身材魁梧的漢子,皮膚黝黑,肩膀寬闊,正是昨天主動幫著修槍的趙鐵柱。
趙鐵柱手裡正捏著煙槍,準備往嘴裡送,眼角餘光瞥見陳硯,動作猛地僵住,煙槍“啪嗒”一聲掉在地上,火星濺到他的草鞋上,燙得他慌忙抬腳。
“營、營長!俺……俺沒抽!俺就是看看!”趙鐵柱慌忙站起來,手忙腳亂地想把地上的煙槍藏起來,臉漲得通紅——他是個直爽漢子,平時敢作敢當,可此刻被抓了現行,還是有點發怵。
其他三個士兵更是嚇得臉色發白,縮著脖子想往後躲,卻被身後的樹乾擋住,進退兩難。其中一個瘦高個士兵,正是前兩天把煙槍交給陳硯的那個十六歲小兵,此刻頭埋得快低到胸口,手指緊緊攥著衣角。
陳硯沒說話,彎腰撿起地上的煙槍。煙鍋還熱著,殘留的鴉片渣黏在裡麵,散發出刺鼻的氣味。他捏著煙杆,看著趙鐵柱,這個昨天還乾勁十足修槍的苗家漢子,此刻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眼神躲閃著,不敢與他對視。
“這煙槍是誰的?”陳硯的聲音很平靜,沒有發火,卻讓在場的士兵們更緊張了。
趙鐵柱咽了口唾沫,硬著頭皮說:“是、是俺的。俺從貴州老家帶來的,抽了五年了,不抽渾身難受……”
“抽了五年,身體還這麼結實?”陳硯看著他魁梧的身材,話裡帶著點調侃,卻沒惡意,“我聽說苗家漢子能爬山、能打獵,你這身子骨,要是不抽鴉片,說不定能殺十個鬼子。”
趙鐵柱愣了愣,沒想到陳硯沒罵他,反而說起了鬼子。他撓了撓頭,語氣緩和了些:“營長,俺也想殺鬼子,可……可沒鴉片,俺夜裡睡不著,白天沒力氣,咋殺鬼子?”
“沒鴉片就沒力氣?”陳硯蹲下身,把煙槍放在地上,目光掃過另外三個士兵,“你們也是這麼想的?”
那個十六歲的小兵最先搖頭,聲音細弱卻堅定:“俺不想抽了!營長說打贏鬼子給俺找營生,俺想好好當兵,以後回貴州當學徒!”
另外兩個士兵也猶豫著點頭:“俺們……俺們就是好奇,想試試,不是非要抽……”
趙鐵柱看著身邊人的態度,臉更紅了,卻還是嘴硬:“俺跟他們不一樣!俺抽了五年,戒不掉了!再說,俺抽鴉片礙著誰了?又沒拿營裡的糧餉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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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沒拿營裡的糧餉,可你拿了自己的命。”陳硯看著他的眼睛,語氣認真起來,“你今年多大?二十五?還是二十六?這麼好的年紀,要是抽壞了身子,怎麼打鬼子?怎麼回貴州見你老娘?”
提到“老娘”,趙鐵柱的眼神明顯晃了一下——他是被抓壯丁來的,走的時候老娘哭著塞給他這支煙槍,說“抽這個能少受點罪”,可他心裡清楚,老娘更盼著他能活著回去。
陳硯看在眼裡,知道這話戳中了他的軟肋,繼續說道:“我不罰你,也不沒收你的煙槍——現在收了,你夜裡更難受,反而沒心思修槍。但我跟你約法三章:第一,在營地裡不許抽,想抽了就跟我去後山,找個沒人的地方;第二,修槍、訓練的時候不能抽,耽誤了正事,我饒不了你;第三,等打贏了鬼子,我給你找個正經營生——貴州老家的鐵匠鋪、獵戶隊,你想做啥,我幫你找。”
趙鐵柱愣住了,張了張嘴,半天沒說出話——他以為至少會被罵一頓,甚至被關禁閉,可陳硯不僅沒罰他,還給他許了未來的出路。他看著陳硯的眼睛,那裡麵沒有嘲諷,沒有敷衍,隻有一種讓人踏實的認真。
“營、營長,您……您說的是真的?”趙鐵柱的聲音有點發顫,雙手緊緊攥著拳頭,“打贏鬼子,真能給俺找營生?”
“我陳硯說話,從不打誑語。”陳硯撿起地上的煙槍,遞給趙鐵柱,“煙槍你先拿著,但記住,這東西隻能幫你暫時緩解,不能幫你殺鬼子,更不能幫你回家。想回家,想讓老娘安心,就得好好活著,好好打鬼子。”
趙鐵柱接過煙槍,手指碰到冰涼的煙鍋,突然紅了眼眶。他吸了吸鼻子,猛地挺直腰板,對著陳硯敬了個不標準的軍禮:“營長!俺聽您的!營地裡俺絕不抽!修槍、訓練俺也不抽!要是俺沒做到,您隨便處置!”
“好!”陳硯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輕不重,“我信你。現在回去繼續修槍,爭取今天多修幾支,咱們早點把槍備好,才能跟鬼子硬碰硬。”
趙鐵柱用力點頭,攥著煙槍轉身就往武器堆跑,腳步比來時快了不少,連草鞋上的泥都顧不上擦。那三個士兵也鬆了口氣,跟著趙鐵柱跑了,隻有那個十六歲的小兵留了下來,怯生生地看著陳硯。
“還有事?”陳硯問。
“營、營長,俺的煙槍……”小兵撓了撓頭,“昨天俺交上去了,俺以後再也不碰了,俺想跟趙鐵柱學修槍,以後也能幫著殺鬼子。”
陳硯看著他眼裡的光,心裡暖了暖:“好啊,你去找趙鐵柱,就說是我讓你去的,讓他好好教你。”
小兵歡呼一聲,蹦蹦跳跳地跑了。陳硯站在老槐樹下,看著營地裡忙碌的身影,手裡還殘留著煙槍的觸感。他知道,收服趙鐵柱隻是第一步——黔軍裡抽鴉片的士兵還有不少,硬禁隻會激化矛盾,得像這樣,用希望一點點拉他們回來。
“營長!”王銳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手裡拿著一個布包,跑得氣喘籲籲,“俺、俺把營裡的糧分好了,按您說的,先給傷員和沒草鞋的弟兄多分半斤,您看看對不對?”
陳硯接過布包,裡麵是寫著士兵名字的紙條,每個名字後麵都標著“糙米2斤”或“糙米2斤半”,字跡工整。他翻到最後一頁,看到王銳自己的名字後麵寫著“糙米1斤半”,比普通士兵還少半斤。
“你怎麼隻給自己分1斤半?”陳硯問。
王銳撓了撓頭,有點不好意思:“俺是軍需官,得帶頭省著點,多留點糧給弟兄們……再說,俺昨天吃了營長您給的紅薯,不餓。”
陳硯把布包遞回去,指著“1斤半”改成“2斤”:“不行,你跟大家一樣分,軍需官也要吃飽飯,才能管好賬。以後不準自己少分,要是讓我發現,我撤你的職。”
王銳愣了愣,看著改過來的數字,眼眶突然紅了——從小到大,沒人這麼為他著想過,就連原身,也隻把他當記賬的工具。他用力點頭:“俺聽營長的!以後俺跟大家一樣分!”
陳硯看著他激動的樣子,心裡有了個更清晰的計劃:先讓士兵們吃飽飯、修好槍,再慢慢幫他們戒鴉片,等士氣提上來,就算師部再刁難,這支黔軍也能擰成一股繩。
他轉身走向武器堆,趙鐵柱正帶著士兵們打磨步槍,那個十六歲的小兵蹲在旁邊,認真地學著用砂紙磨鐵鏽,臉上滿是專注。看到這一幕,陳硯的腳步更堅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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