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9月17日晨。晨霧像摻了硝煙的紗,裹著蘊藻浜的濕冷,貼在人臉上發黏。周明軒蹲在通訊點的土洞裡,正反複調試剛修好的電台——真空管是從日軍偵察機上拆的,接線處還裹著半乾的焊錫,他手指捏著微調旋鈕,一點點校準頻率,嘴裡念叨:“再調半格,應該就能聯係上商會了。”土洞外傳來趙鐵柱帶著士兵加固重機槍的吆喝聲,粗糲的嗓音混著霧水,在陣地上飄得很遠。
陳硯剛從前沿查崗回來,軍裝上沾著些晨露,腰間的“平安”子彈袋隨著步伐輕輕晃蕩。他走到通訊點外,見周明軒額頭上滿是汗,便遞過一塊粗布:“彆急,慢慢調,聯係商會的事不急於這一時。”
“營長,俺想儘快聯係上趙會長,說不定能再要些糧。”周明軒接過布擦了擦汗,眼睛仍盯著電台,“昨天師部隻說彈藥‘儘快送’,沒說具體時間,咱們的糧……”
話還沒說完,王銳就抱著賬本跑過來,粗布長衫下擺沾著泥,臉上帶著急色:“營長!出大事了!咱們的糧撐不住了!”他把賬本遞到陳硯麵前,指尖指著一行數字,“糙米隻剩200斤,按全營786人算,每人每天兩頓稀粥,也就能撐兩天!傷員的罐頭隻剩8聽,再沒糧,彆說打仗,傷員的營養都跟不上!”
陳硯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接過賬本仔細看——王銳的字雖然歪歪扭扭,卻記得清清楚楚:9月12日分川軍200斤,14日戰鬥消耗50斤,16日給傷員煮稀粥用了30斤,剩餘的200斤,還得算上炊事棚的損耗,確實撐不過三天。他抬頭望向炊事棚的方向,煙囪裡剛冒起細弱的炊煙,隱約能聞到淡淡的米香,那是給傷員煮的稀粥,普通士兵今早隻能喝野菜湯,連一粒米都見不到。
“要不……俺去跟川軍張營長借點?”王銳猶豫著開口,“上次咱們分了他們200斤,現在咱們缺糧,他們總不能不管吧?”
旁邊的趙鐵柱正好扛著機槍零件路過,聽到這話,直起腰接話:“俺看行!張營長是實在人,上次咱們幫他們守側翼,這次借糧肯定沒問題!俺帶兩個弟兄去,他要是不借,俺就跟他理論理論!”說著眼眶就紅了——昨天他帶弟兄練刺殺,有個小兵餓得眼冒金星,差點栽倒在刺刀上,那模樣讓他心裡堵得慌。
陳硯卻搖了搖頭,蹲在戰壕邊,用刺刀撥弄著地上的碎石:“不能去。”他抬頭看著兩人詫異的眼神,聲音沉了些,“昨天周明軒跟川軍通訊,張營長提了句‘他們的糧也隻夠撐三天’,川軍比咱們還苦,上次分他們的200斤,說不定是他們省出來的。咱們要是再去借,他們就得餓肚子,都是打鬼子的弟兄,不能讓他們為難。”
“那咋辦?總不能讓弟兄們餓著肚子打仗吧?”趙鐵柱急得直跺腳,古銅色的肌肉繃得緊緊的,“實在不行,俺帶弟兄去鬼子陣地搶!俺在貴州打獵時,餓急了連野豬窩都敢掏,還怕鬼子的糧庫?”
“不行!”陳硯立刻否決,“鬼子的糧庫肯定有重兵把守,咱們去搶,傷亡隻會更大,得不償失。”他站起身,目光望向上海市區的方向——那裡有周世昌提過的貴州商會,第二十二章時趙會長送來過罐頭和機槍,說不定能再求他們想想辦法。“王銳,你跟我去趟上海貴州商會,周世昌先生說過‘商會會全力支持’,咱們去試試,說不定能弄到糧。”
“俺也去!”趙鐵柱立刻跟上,“俺帶五個弟兄,背著槍護著你們,路上要是遇到鬼子巡邏隊,俺們能應付!”
林晚這時也從醫療棚走過來,手裡拿著個布包,裡麵是給傷員準備的蒲公英草藥。她聽到幾人的對話,走到陳硯身邊:“我也去吧,醫療棚的草藥也快沒了,正好跟商會問問能不能再弄些消炎的藥,傷員的傷口不能再拖了。”她頓了頓,又補充道,“我穿長衫,扮成逃難的百姓,不容易引起鬼子注意。”
陳硯想了想,點頭同意:“也好,你跟我們一起,路上注意安全。周明軒,你留在營地,繼續調試電台,要是師部有消息,或者鬼子來進攻,立刻用對講機聯係我們。”
“俺記住了!”周明軒用力點頭,手指又攥緊了電台的微調旋鈕,“俺會儘快聯係上商會,給你們報信!”
吃過早飯其實就是野菜湯),陳硯、王銳、林晚帶著趙鐵柱和五個士兵,換上了從百姓那借來的粗布衣裳,把漢陽造藏在草垛裡,裝作逃難的百姓,往上海市區方向走。路上的景象比想象中更慘——斷壁殘垣隨處可見,偶爾能看到逃難的百姓,臉上滿是惶恐,還有些穿著破爛軍裝的潰兵,靠在牆角啃著生紅薯,眼神麻木。
“小心點,前麵就是鬼子的檢查站了!”趙鐵柱突然拉住眾人,指著前麵路口——兩個穿著土黃色軍裝的日軍士兵,正端著三八大蓋,檢查過往的行人,旁邊還停著一輛摩托車,車鬥裡裝著機槍,顯然是在搜查抗日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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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硯壓低聲音:“林護士,你跟王銳走前麵,裝作夫妻逃難;俺跟趙鐵柱他們走後麵,裝作同鄉,彆說話,看俺的信號。”
林晚和王銳點點頭,整理了下衣裳,慢慢往前走。到了檢查站,日軍士兵用生硬的中文喊:“通行證!”王銳連忙掏出之前從百姓那借的良民證,雙手遞過去,臉上堆著笑:“太君,俺們是從鄉下逃來的,想去上海投奔親戚。”
日軍士兵翻了翻良民證,又打量了林晚幾眼,見她穿著素色長衫,手裡抱著布包,不像軍人,就揮手放行。輪到陳硯和趙鐵柱時,一個日軍士兵突然注意到趙鐵柱手上的老繭常年握槍磨的),伸手就要抓他的胳膊:“你的,乾什麼的?”
趙鐵柱心裡一緊,剛想動手,陳硯連忙上前,把一個皺巴巴的銀元塞到日軍士兵手裡,笑著說:“太君,他是俺同鄉,在鄉下種地的,手上的繭子是扛鋤頭磨的,不是當兵的!”
日軍士兵掂了掂銀元,臉上露出笑容,揮手讓他們過去。走遠後,趙鐵柱壓低聲音罵:“狗日的鬼子,早晚俺要收拾他們!”
陳硯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忍忍,等拿到糧,有的是機會收拾他們。”
走了將近兩個時辰,終於到了上海貴州商會的所在地——一條僻靜的弄堂裡,黑漆大門上掛著“貴州商會”的木牌,門口有兩個穿著短褂的護衛,腰間彆著短槍,正是上次送物資的商會夥計。
“是陳營長吧?”護衛見陳硯一行人過來,連忙迎上來,“趙會長早就讓俺們等著了,說您說不定會來,快請進!”
走進商會,院子裡堆著幾箱貨物,幾個夥計正在打包,趙會長聽到動靜,從正屋走出來,還是穿著藏青色綢緞馬褂,手裡拿著折扇:“陳營長,您可算來了!俺昨天還跟周世昌先生通電報,說擔心你們的糧,沒想到您今天就來了!”
“趙會長,實在是沒辦法了。”陳硯坐下後,開門見山,“咱們的糧隻剩200斤,撐不過兩天,傷員還等著罐頭補營養,隻能來求您幫忙。”
趙會長歎了口氣,放下折扇,臉上露出難色:“俺知道你們難,周先生也特意叮囑過,要儘全力幫你們。可現在上海這邊也緊,日軍封了不少糧道,俺們好不容易才湊了500斤糙米,還有10斤乾菜,罐頭實在沒有了,都被日軍征走了。”他頓了頓,又說,“不過俺已經讓夥計去聯係南洋僑商,他們說不定能弄些壓縮餅乾,就是得等兩天。”
王銳聽到有500斤糙米,眼睛一亮:“500斤夠俺們撐五天了!趙會長,太謝謝您了!”
“彆客氣,都是為了打鬼子。”趙會長擺擺手,又壓低聲音,“不過陳營長,俺得跟您說個事——周先生來電報,說吳鼎昌那邊最近在查商會的物資,要是知道俺們給你們送糧,說不定會截留。俺們得晚上偷偷送過去,走小路,避開日軍和吳鼎昌的人。”
陳硯心裡一沉——第八章周世昌就提過吳鼎昌克扣黔軍補給,現在居然連商會的物資都要查,顯然是不想讓他們好過。他握緊拳頭:“辛苦您了,趙會長,晚上俺讓趙鐵柱帶弟兄來接,保證把糧安全運回營地。”
林晚這時也開口:“趙會長,醫療棚的草藥也快沒了,尤其是消炎的,您這邊要是有路子,能不能再弄些?傷員的傷口再不用藥,就要感染了。”
“草藥俺們沒有,但俺認識個西藥商,是貴州老鄉,俺讓他想想辦法,晚上一起送過去。”趙會長爽快地答應,又讓人端來熱粥和鹹菜,“你們一路辛苦,先吃點東西,晚上俺派夥計帶你們走小路回營地。”
吃過飯,幾人在商會歇了會兒,等到天黑透了,趙會長的夥計才趕著兩輛馬車過來,車上蓋著油布,裡麵裝著糙米、乾菜,還有一小箱西藥。趙鐵柱和士兵們小心地把物資搬上車,用稻草蓋好,裝作運貨的商販,往營地方向走。
路上果然遇到了吳鼎昌派來的巡查隊,穿著灰色軍裝,攔著馬車問:“拉的什麼貨?”
趙會長的夥計連忙遞過煙:“老總,是給鄉下親戚送的糧食,您看,都是糙米,不值錢。”巡查隊翻了翻,沒發現異常,又看到陳硯幾人穿著百姓衣裳,就揮手放行。
回到營地時,已經是半夜了。周明軒早就帶著通訊兵在路口等著,見物資運回來,激動地跑過來:“營長!你們可回來了!師部剛才來電,說彈藥明天就能送到,再加上這些糧,咱們能撐一陣子了!”
士兵們聽到有糧,都從戰壕裡鑽出來,幫著卸物資。王銳拿著賬本,蹲在馬燈旁清點:“糙米500斤,乾菜10斤,西藥5瓶,沒錯!”
趙鐵柱扛著一袋糙米,咧嘴笑著:“有了這些糧,明天俺們就能讓弟兄們喝上稠粥,再練刺殺,保管更有勁!”
林晚則抱著西藥箱,快步往醫療棚走,李娟已經在門口等著,兩人連夜給傷員準備換藥,燈光下,草藥和西藥的味道混在一起,透著救命的希望。
陳硯站在物資庫前,看著士兵們忙碌的身影,心裡鬆了口氣——糧荒暫時緩解了,但他知道,這隻是暫時的,吳鼎昌的阻礙、日軍的進攻,還有後續的補給問題,都還等著他們。他摸了摸懷裡周世昌的信,又看了看腰間的“平安”子彈袋,心裡默念:“周先生,趙會長,謝謝你們。隻要還有一口糧,還有一顆子彈,俺們3營就絕不會丟了這蘊藻浜,絕不會讓貴州父老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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