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營駐地,夜已深沉。寒風如同鬼哭,在營房間的通道裡穿梭呼嘯,卷起地上的塵土和枯草,拍打著單薄的營房門板,發出“哐啷哐啷”的聲響。
白天那場血腥的立威和提督大人與士兵同食的場景,餘波未散。但在更深沉的夜色和刺骨的饑餓麵前,一切都顯得那麼遙遠。
一座低矮破舊的營房內,擠著十幾個士兵。王二狗蜷縮在冰冷的土炕角落,裹著幾乎無法禦寒的薄被,肚子餓得一陣陣絞痛,咕嚕嚕的響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白天操練消耗太大,那碗稀粥和半個硬餅,早就化成了泡影。
“唉…”黑暗中傳來一聲有氣無力的歎息。是旁邊鋪位的老兵油子趙四,他是定國公府安插在軍中的家丁頭目之一。他翻了個身,聲音不大,卻恰好能讓營房裡的人都聽見:“盧提督…是個好官呐…真心實意為咱兄弟著想。白天那碗粥,看得俺老趙心裡都熱乎…”
營房裡一片沉默,隻有寒風拍門的聲音。
趙四話鋒一轉,帶著濃濃的無奈和煽動:“可是…好官…也架不住沒米下鍋啊!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俺剛聽管糧草的兄弟偷偷說…下一批餉銀,戶部那邊…卡住了!”
“啊?又卡住了?”黑暗中響起幾聲壓抑的驚呼。
“為啥啊?盧提督不是剛上任嗎?”王二狗忍不住小聲問。
“為啥?”趙四的聲音帶著憤懣和刻意引導,“還不是因為遼東!聽說建奴那邊又鬨騰得厲害,孫承宗孫督師一個折子遞上去,要多少銀子陛下就給多少!戶部那幫子官老爺,眼睛都盯著遼東的軍功呢!咱們京營?哼!後娘養的!餉銀?等著吧!餓不死就行!盧提督再能耐,沒銀子,他還能變出糧食來?陛下…怕是把咱們都忘了!”
“遼東…遼東…”王二狗摸著癟癟的肚子,眼神黯淡下去,絕望像冰冷的潮水一點點淹沒上來。周圍的啜泣聲似乎更清晰了,那是想家又挨餓的嗚咽。
另一處更為偏僻的營房角落,幾個麵相凶悍、眼神帶著戾氣的兵痞聚在一起。他們家中確實困頓,或欠下賭債,或有老母病重無錢醫治。此刻,趙四正壓低聲音,如同魔鬼在低語:
“…餉銀被戶部那幫狗官貪了!克扣了!說是要優先供遼東孫督師!盧象升他也沒辦法!求告無門!再這麼下去,咱們都得餓死凍死在這破營裡!家裡老娘孩子怎麼辦?等著餓死嗎?”
他眼中凶光閃爍,聲音帶著蠱惑的魔力:
“不如…明早操練的時候,咱們幾個帶個頭!鬨!使勁鬨!把人都鼓動起來!隻要鬨大了,鬨得上麵害怕了!他們才會管!盧象升為了平息事端,說不定還會低聲下氣來求著咱們!到時候,餉銀有了,說不定還有賞錢!為了活命,為了家裡老娘,拚了!”
“對!拚了!”一個叫張彪的兵痞眼中凶光畢露,舔了舔乾裂的嘴唇,“老子受夠了!與其餓死,不如鬨他個天翻地覆!”
“算我一個!”“乾了!”另外幾人也被煽動起來,黑暗中,幾雙眼睛閃爍著野獸般危險的光芒。
營區主道上,盧象升披著一件半舊的大氅,在數名龍鱗衛精銳的貼身護衛下,頂著刺骨的寒風默默巡營。他腳步很輕,目光銳利地掃過一排排死寂的營房。寒風的嗚咽中,夾雜著隱約的啜泣、痛苦的呻吟和壓抑的抱怨,如同無數細小的毒蟲,啃噬著這座軍營的根基。
他走到王二狗所在營房附近時,停住了腳步。營房裡趙四那番看似抱怨、實則句句誅心、煽動怨氣的話語,清晰地透過薄薄的門板,傳入他的耳中。盧象升的眼神瞬間變得冰冷如西伯利亞的凍土,銳利如刀鋒!握著大氅邊緣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
他沒有立刻發作,甚至沒有讓龍鱗衛破門抓人。他靜靜地佇立在寒風中,如同與黑暗融為一體。片刻後,他微微側頭,聲音低沉而清晰,隻傳入身旁龍鱗衛小旗的耳中:
“盯緊趙四,還有丙字七號營房裡的張彪、李黑子那幾個。天亮點卯前,全部控製起來。手腳乾淨,勿驚擾旁人。”
“遵令!”龍鱗衛小旗眼中寒光一閃,無聲地領命,身影迅速隱入旁邊的陰影。
更深沉的夜色裡,營區各處不起眼的角落、屋頂的背風處,甚至枯樹的枝椏間,一道道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的身影,如同凝固的雕像。他們是龍鱗衛“隱鱗營”的暗哨。趙四的煽動,兵痞們的密謀,營房中壓抑的啜泣和絕望的抱怨…所有細微的聲響,所有湧動的暗流,都被這些無聲的耳朵和眼睛,一絲不差地捕捉、記錄。一份用密語寫就、沾著寒露的緊急密報,正由最快的渠道,穿越沉睡的京城,飛向那座象征著最高權力的宮殿——乾清宮。
次日清晨,寒風更烈,如同無數冰冷的鞭子抽打著校場上的每一個人。天色陰沉,鉛灰色的雲層低垂,仿佛隨時要壓垮這座軍營。點卯的鼓聲沉悶地響起,京營官兵在刺骨的寒風中勉強列隊,許多人臉色青白,嘴唇凍得發紫,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著,眼中充滿了對食物的渴望和對未知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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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卯剛畢,隊列中彌漫著一股不安的躁動。勳貴子弟及其家丁們雖然竭力維持著“賣力”的姿態,但眼神閃爍,似乎在等待著什麼。趙四、張彪等人被控製的消息尚未傳開,但一股壓抑的、如同火山爆發前的死寂籠罩著校場。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寂靜中,點將台上的盧象升猛地向前踏出一步!這一步,仿佛踩在了所有人的心尖上!他沒有看名冊,目光如電,直接刺向隊列中的幾個位置,聲音如同炸雷,撕裂了寒冷的空氣:
“趙四!張彪!李黑子!王麻子!出列!”
被點到名字的四人渾身劇震!臉上瞬間血色儘褪,如同見了鬼魅!他們昨夜被龍鱗衛悄無聲息地帶走,本以為神不知鬼不覺,萬沒想到天一亮,就被當眾點了名!
不等他們有任何反應,早已守候在側的龍鱗衛如同黑色的閃電,從隊列兩側猛撲而出!粗暴地扭住他們的胳膊,如同拖死狗一般將他們從隊列中狠狠拖拽出來,摜倒在點將台前冰冷的泥地上!
全場嘩然!勳貴子弟聚集的區域,幾人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他們自以為隱秘的煽動,竟在發動前就被徹底掐滅!
盧象升居高臨下,俯視著地上如爛泥般癱軟、麵無人色的四人。他的聲音冰冷得不帶一絲人類的情感,如同法官宣讀判決:
“爾等昨夜密謀串聯,鼓噪士卒,意圖於今日操練之時,聚眾鬨餉,煽動營嘯,禍亂軍營,動搖國本!人證物證俱在!鐵證如山!”
他每說一句,地上四人的身體就劇烈地顫抖一下,趙四還想抬頭狡辯,被身後的龍鱗衛一腳狠狠踩在背上,臉重重砸進泥土裡,隻能發出嗚咽。
盧象升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九天落下的雷霆,帶著凜然的殺伐之氣,響徹整個死寂的校場:
“按太祖皇帝欽定軍法——當斬!立決!”
“斬”字出口的瞬間,趙鐵柱猛地一揮手!
數名劊子手模樣的龍鱗衛大步上前,手中沉重的鬼頭刀在陰沉的天光下反射出懾人的寒芒!他們不由分說,一腳踹在趙四等人的腿彎,迫使他們跪直身體,同時死死按住他們的肩膀和後頸!
“饒命啊!提督大人!小的不敢了!是有人指使…呃啊——!”張彪發出最後的、絕望的嘶嚎,試圖攀咬。
寒光連閃!快得讓人看不清軌跡!
“噗!噗!噗!噗!”
四聲令人頭皮徹底炸裂、血液瞬間凍結的悶響!如同熟透的西瓜被重錘砸碎!
四顆帶著極度驚恐和扭曲表情的頭顱,伴隨著噴泉般狂湧而出的滾燙鮮血,離開了它們的軀乾!無頭的屍體在龍鱗衛鬆手的瞬間,如同破敗的麻袋般向前撲倒,重重砸在凍土上!大股大股粘稠的鮮血迅速在冰冷的土地上蔓延、交彙,形成一片巨大而刺目的、冒著絲絲熱氣的猩紅湖泊!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瞬間壓過了寒風的氣息,彌漫了整個校場!
數千人的軍陣,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死寂無聲!隻有粗重而壓抑的呼吸聲此起彼伏。恐懼如同實質的冰水,從每個人的頭頂澆下,瞬間凍徹四肢百骸!勳貴子弟們麵無人色,瑟瑟發抖,再不敢與台上那尊殺神般的目光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