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城的天空,是一種清透而高遠的湛藍,如同上好的鈞窯瓷釉,陽光灑下,為這座千年古都的飛簷鬥拱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暉。這光景,若讓七八年前,那些曆經了萬曆末年以來連年大旱、赤地千裡的老陝們瞧見,定會以為是夢中幻境。
改變,始於當今天子——天啟皇帝朱由校,約莫天啟七年,落水瀕臨死亡而後複生的,陛下仿佛脫胎換骨。坊間秘傳,陛下乃真龍轉世,夢中有龍魂入體,授以經天緯地之學,更賜下溝通天地的無上秘寶,可調風雨,增國運。自此,大明朝的運勢,竟真的開始扭轉。
最顯著的,便是這氣候。曾經困擾陝西多年的乾旱,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悄然撫平。風調雨順,連年豐稔。而陛下借“龍魂”之力所賜下的“仙種”——畝產驚人的紅薯、土豆、金燦燦的玉米,更是迅速在關中平原乃至整個西北推廣開來。饑餓,這個糾纏了陝西幾代人的噩夢,似乎真的遠去了。
更令人稱奇的是,陛下似乎對陝西這片土地格外眷顧。一種名為“蘋果”的珍果,被大力推廣種植。說來也怪,這陝西的黃土,竟像是天生為這蘋果準備的,結出的果子又大又紅,脆甜多汁,滋味遠勝他處。不過數年功夫,“陝西紅蘋果”的名頭便響徹大江南北,成為達官顯貴、民間富戶爭相購買的佳品。通往東、南方向的官道上,滿載著紅豔豔蘋果的商隊終年不絕,西安城也因此愈發繁盛,商鋪林立,客商雲集,酒肆茶館終日喧鬨,儼然一派盛世氣象。
然而,欽差大臣陳寶玉站在行轅的望樓上,遠眺著這座生機勃勃的城池,眉頭卻未曾舒展。他年輕的麵龐上,沒有絲毫沉浸於這繁華盛景的喜悅,反而籠罩著一層與這朗朗晴空格格不入的凝重。
陛下聖明,澤被蒼生,這自是臣民之福。但陽光越是熾烈,照不到的陰影便越是深邃。陛下遠在京師,卻難以洞察到這盛世光華之下,每一處具體的人心鬼蜮。
他手中緊握的,是從陝西糧道衙門那個神秘消失的錢師爺處搜得的暗賬譯稿,以及剛剛核驗完畢、顯示巨大虧空的府庫賬冊。這兩份東西,像兩塊冰,冷徹心扉。它們指向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事實:在這片由陛下努力了七載剛剛恢複生機的土地上,有一股巨大的蛀蟲,正在瘋狂啃噬著國運的根基!而所有的線索,都隱隱指向那座位於城東北、沐浴在秋日暖陽中、更顯巍峨壯麗的秦王府。
世子朱存樞……這位陛下的宗親,在天下承平、陝西日漸富庶的這幾年,非但沒有恪儘職守,藩屏皇室,反而其貪欲似乎也隨著這“盛世”水漲船高。陛下推廣新糧,是為了活民,而有人,卻可能將手伸向了養育百姓的軍糧;陝西蘋果暢銷四海,利潤豐厚,而這巨大的財富流中,又是否夾雜著不可告人的勾當?
陳寶玉深吸一口氣,空氣中似乎還隱約飄蕩著蘋果的甜香,但這甜香此刻在他聞來,卻混合著一股若有若無的銅鏽和腐敗的氣息。陛下以驚天魄力推行新政,是希望締造一個強大的大明。但若這基層的蠹蟲不除,尤其是盤踞在龍興之地的巨蠹,那麼再強的國運,也可能被一點點侵蝕殆儘。
“陛下可改天時和地利,卻難測人心。”陳寶玉低聲自語,目光銳利如刀,“陛下,您創造出的這片繁華,正好讓那些魑魅魍魎,顯形得更加清晰了。臣,便替您來做這刮骨療毒之人。”
他需要的,不再是普通的證據,而是一枚能在這“盛世”表象下,激起驚濤駭浪,能讓所有試圖依附在國運之上吸血蛀蟲都無所遁形的“驚雷”。
然而,陳寶玉深知,要扳倒一位地位尊崇的親王世子,大明王朝的龍子龍孫,僅憑這些間接的證據鏈,仍如同以卵擊石。賬目可以狡辯,虧空可以推諉。他需要更具衝擊力、更直觀、更能瞬間引爆朝野輿論的“王炸”。一種能讓所有試圖維護皇族體麵、企圖息事寧人的力量都啞口無言的決定性證據。
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節奏緩慢而穩定,唯有眼底深處掠過的一絲銳光,透露著內心的波瀾。窗外,夜色濃稠如墨,西安城的萬家燈火,在這位年輕欽差看來,卻仿佛無數雙窺探的眼睛,充滿了未知的敵意與莫測的變數。
“山雨欲來風滿樓……”他低聲吟誦,嘴角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隻是不知,這場風雨,最先衝垮的,會是哪一段堤岸?”
秦王府,坐落在西安城東北隅,朱牆高聳,殿宇巍峨,曆經數代親王的修繕擴建,其規模氣象,雖不及北京紫禁城,卻也自有一番藩王帝胄的赫赫威嚴。尋常百姓路過那綿延數裡的宮牆,無不低頭屏息,加快腳步,仿佛那朱紅的大門背後,隱藏著另一個遙不可及的世界。
然而,近日的秦王府,卻失了往日的從容與寧靜。自欽差陳寶玉手持王命旗牌,公然核查府庫,發現巨額虧空的消息像一場瘟疫般迅速傳開後,整個陝西官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波瀾驟起。那些或明或暗與秦王府有著千絲萬縷聯係的官員——從布政使、按察使到西安知府,乃至下轄各縣的縣令,無不人心惶惶,如坐針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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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長史司的門檻,幾乎被前來“請示”、“問安”的官員踏破。有的言辭閃爍,試探世子的態度;有的則麵露憂色,暗示是否該早做打算;更有甚者,開始暗中向欽差行轅的方向遞送名帖,雖未明言,但那“投誠”以求自保的意味,已昭然若揭。這座看似固若金湯的親王藩邸,在高強度的外部壓力下,內部開始出現細微卻清晰的裂痕,如同冰封的河麵下,暗流已然開始湧動。
最大的壓力,毫無意外地落在了世子朱存樞的肩上。
這位年僅二十八歲的親王繼承人,自幼生長在鐘鳴鼎食、極儘榮華的環境之中。他是當今秦王朱誼漶的嫡長子,生母早逝,秦王對其溺愛有加,加之王府地位尊崇,使得朱存樞早已習慣了揮金如土、恣意享樂的生活。在他眼中,整個陝西,乃至天下,似乎都理所應當地圍繞著他的欲望旋轉。
然而,天啟九年,其父秦王朱誼漶做出了一項重大決定:為響應年輕皇帝推行的一係列“新政”,尤其是“均田令”的號召,朱誼漶毅然上書響應朝廷新政,主動捐出了王府名下大部分的田產,歸入朝廷,由朝廷民政司分配給災民,以緩解地方民困。
這一舉動,在朝野贏得了廣泛的讚譽,皇帝特意下詔褒獎,稱秦王“深明大義,體恤民艱”。但對於習慣了奢靡無度的朱存樞而言,這無異於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王府最重要、最穩定的收入來源被驟然截斷,龐大的開銷卻並未減少。以往動輒一擲千金的豪宴、搜羅天下奇珍異寶的癖好、蓄養大批清客、伶人、門客的排場,都受到了極大的限製。雖然有朝廷因捐田產賞賜的金幣、銀元,但是比起世子的驕奢淫逸,庫房裡的存銀如冰雪消融般迅速減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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