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內一時間隻剩下燈花偶爾爆開的劈啪聲,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朱嘯沒有立刻發難,而是端起手邊的溫茶,輕輕呷了一口,這才緩緩開口,打破了沉寂:
“今日請趙提學來,彆無他事,隻是想問問,本屆鄉試諸事準備得如何了?尤其是關防保密,乃重中之重,可有何疏漏之處需要彌補?”
他的問題看似平常,如同上司尋常的考校,但在此刻的趙崇古聽來,卻字字千鈞,如同催命符。
趙崇古喉結劇烈地上下滾動了一下,感覺喉嚨乾得發疼。
他勉強抬起頭,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眼神躲閃,不敢與朱嘯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接觸:
“回……回稟大人,下官……下官已竭儘所能,嚴令各房書吏務必恪儘職守,日夜巡查,確保……確保此番鄉試,定然……定然無虞。”
他聲音艱澀,帶著明顯的心虛和氣短,這番官麵文章說得他自己都毫無底氣。
朱嘯靜靜地看著他表演,目光如古井無波,直到趙崇古在他無聲的注視下額頭滲出細密冷汗,幾乎要坐不住時,才語氣轉淡,如同閒聊般說道:
“哦?趙提學如此有信心,自是好事。不過,本官一路行來,於濟南市井之間,似乎聽到一些不太和諧的風聲啊。”
他微微前傾身體,目光驟然銳利起來,“都說今年濟南的鄉試,水麵之下,頗不平靜。似乎有些不知死活的宵小之輩,蠢蠢欲動,想要攪亂這為國家遴選棟梁的掄才大典呢。”
趙崇古身體猛地一顫,如同被無形的鞭子抽中,臉色瞬間又白了幾分,急忙辯解,聲音帶著難以抑製的顫抖:
“大人明鑒!此……此必是些落第秀才或心懷叵測之人散布的謠言!
意在擾亂視聽,破壞科場秩序!下官……下官回頭定當嚴查,揪出造謠之人,重重治罪!”
“謠言?”朱嘯的聲音陡然轉冷,如同數九寒天的冰碴,帶著凜冽的寒意,
“那為何市麵上暗中流傳,有豪紳巨富欲以重金購買‘關節’?為何又有製作如此精良、絕非民間可為的作弊帛書暗中流通?”
他每問一句,趙崇古的身體就顫抖一下。
朱嘯頓了頓,目光如兩把冰冷的利劍,直刺趙崇古內心深處最恐懼、最脆弱的角落,一字一句地緩緩問道:
“更有人向本官密報,說……提學副使趙大人您的家人,似乎也身不由己地卷入了一些是非之中?以至於趙大人近日來憂心忡忡,甚至……告病不出?”
趙崇古再也無法維持坐姿,整個人如同被抽空了力氣,從椅子上滑落,“撲通”一聲重重跪倒在地,壓抑了數日的恐懼、屈辱、擔憂、絕望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衝垮了他所有的偽裝和心理防線。
他伏在地上,涕淚橫流,聲音嘶啞帶著哭腔,再也顧不得什麼官體威儀:“大人!下官有罪!下官無能!下官對不起朝廷,對不起聖上啊!!”
他再也抑製不住,將兒子趙彥如何在下學途中被綁,自己如何接到匿名威脅信,如何在保住兒子性命與維護科舉公正之間痛苦掙紮,日夜備受煎熬的經過,斷斷續續、語無倫次地和盤托出。
“下官……下官為官二十餘載,自問兢兢業業,清廉自守,從未想過……從未想過他們會用如此卑劣歹毒的手段!
下官愧對朝廷厚恩,愧對聖上信任!可……可彥兒他……他是我唯一的骨血啊!我……我實在是……”
他伏地痛哭,肩膀劇烈地聳動著,幾日來的心理重壓在這一刻徹底宣泄出來。
朱嘯默默地看著他,沒有出言打斷,也沒有立即安撫,隻是任由他將積壓的情緒徹底發泄出來。
密室裡回蕩著趙崇古悲慟欲絕的哭聲,久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