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的寒風,像是從地獄縫隙中鑽出的幽靈,在破廟的斷壁殘垣間穿梭,發出嗚嗚的悲鳴。廟內,那堆篝火已然勢微,隻剩下中心幾塊木炭固執地散發著暗紅色的光與熱,勉強抵禦著浸入骨髓的寒意,在牆壁上投下搖曳不定、形同鬼魅的影子。
淩雲躺在冰冷的土地上,意識仿佛一艘在驚濤駭浪中徹底失控的小船,正被高燒的狂潮推向光怪陸離的深淵。之前的短暫清醒如同回光返照,隨之而來的是更為洶湧的譫妄浪潮。他的大腦,這台曾經精密如儀器的大腦,此刻因高溫而短路,迸發出混亂而駭人的火花。
幻覺不再僅僅是模糊的光影和聲音,它們變得具體、清晰,甚至擁有了觸感和溫度,野蠻地入侵他所有的感官。
他感覺自己躺在了柔軟、潔白的床鋪上,身上蓋著消毒過的、帶有陽光味道的被子。舒適感讓他幾乎歎息出聲。然而,抬頭望去,站在床邊的,卻不是穿著白大褂的同事,而是幾個身著赭色棉甲、頭戴圓頂盔的明朝軍士,他們麵容模糊,眼神空洞,正拿著……搗藥杵和藥罐,在他身上比劃。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冰冷而威嚴:“淩郎中,陛下有旨,若治不好娘娘,這便是你的下場!”他猛地看向說話之人,卻隻見一張沒有五官的臉。
景象驟然切換。黑暗,潮濕,撲鼻的黴味和血腥味。冰冷的鎖鏈勒進皮肉,鞭子抽打在身體上的脆響,伴隨著原主少年那淒厲的、非人的慘叫。他不再是旁觀者,他就是那個少年!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鞭梢撕裂皮肉的劇痛,感受到師傅在身旁咽下最後一口氣時的絕望,感受到自己被像死狗一樣拖出牢房,扔進這破廟時,那冰冷地麵帶來的撞擊感。那種冤屈、恐懼和瀕死的痛苦,如此真實,幾乎將他的靈魂撕裂。
“轟!”破廟那本就搖搖欲墜的門板仿佛被巨力撞開,黑暗中,那幾雙綠油油的眼睛去而複返,比之前更加凶殘、暴戾。它們低吼著,涎水從慘白的獠牙間滴落,步步緊逼。火焰屏障消失了,他赤裸裸地暴露在狼吻之下。他甚至能聞到領頭那隻狼口中噴出的、帶著腐肉氣息的熱氣,能看到它後腿肌肉繃緊,即將撲上來的瞬間!他想要尖叫,想要掙紮,卻發不出任何聲音,身體如同被夢魘壓住,動彈不得。
這些幻象如同走馬燈般飛速旋轉、交織、重疊。明朝的軍士揮舞著手術刀,狼群在無菌手術室裡徘徊,原主師傅的哀嚎與監護儀的警報聲混成一片……現實與虛幻的邊界徹底崩塌,他墜入了一個由恐懼、記憶和病痛編織成的、永無止境的噩夢迷宮。
然而,就在這意識徹底沉淪的邊緣,在他大腦皮層那被高燒炙烤得近乎融化的區域深處,有一個部分卻異乎尋常地、頑強地保持著最低限度的運轉。那是屬於“淩醫生”的部分,是曆經千百台手術、處理過無數危急重症而錘煉出的職業本能——一種近乎條件反射的、對危重“病例”進行處置的程序。
這套“自我醫囑”係統,強行突破了譫妄的迷霧,開始下達冰冷的指令,如同設定好的急救程序:
指令一:定時補水。脫水會加速循環衰竭。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或許是數了一百次劇烈的心跳,或許是憑借眼角餘光瞥見月光從破洞a移到了破洞b。時間感完全錯亂,但“每隔一段時間必須補水”的指令如同刻在靈魂裡的烙印。他會突然從噩夢中驚醒,然後憑借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力氣,艱難地、蠕動著爬向那個裝著艾草水的破碗。吞咽的動作痛苦不堪,每一次都像是咽下燒紅的刀片,滾燙的藥液灼燒著他早已破損的食道和胃黏膜。但他不管不顧,如同完成一項神聖的儀式,強迫自己喝下幾口,然後再次脫力倒下。
指令二:物理降溫。高溫會損傷腦細胞和臟器。
在喝水的間隙,或者是在幻覺稍微平息的短暫瞬間,他會摸索到那塊浸了涼水的破布。水是冰冷的,幾乎刺骨。他將其敷在滾燙的額頭上,那瞬間的刺激幾乎讓他尖叫。然後,是腋下,腹股溝……一遍,又一遍。冰冷的布條擦過灼熱的皮膚,帶來短暫的清醒,但隨即是被剝奪熱量的、更深的寒冷,引發新一輪的劇烈寒戰。這是真正的酷刑,用極致的寒冷對抗極致的灼熱,他的身體成了慘烈的戰場。
指令三:傷口觀察。感染源必須監控。
他會極其艱難地、扭曲著脖頸,試圖去看左肩的傷口。視線是模糊的,重影的,但他能“感覺”到——那紅腫的範圍似乎在擴大,皮溫更高了,搏動感更強了,甚至隱約能聞到一絲更濃鬱的、令人作嘔的甜腥氣。這感覺讓他恐懼,卻也讓他更加明確目標——源頭在此,必須清除。
這整個過程,是對人類意誌力最極致的考驗和摧殘。每一次從那個混亂、痛苦的幻覺世界中被強行拉回殘酷的現實,都需要耗費莫大的心力。每一次執行“醫囑”,都像是在親手將自己的靈魂撕扯下一塊。寒冷、灼熱、疼痛、惡心、眩暈……各種極端的痛苦輪番上陣,無休無止。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有那麼好幾次,在意識模糊的頂點,當黑暗顯得如此寧靜、如此誘人的時候,放棄的念頭如同甜蜜的毒藥,悄然浮現。“算了……太痛苦了……就這樣睡過去吧……一切都結束了……”這念頭充滿了誘惑力,仿佛隻要點點頭,就能從這無邊的苦海中解脫。
然而,每當這時,另一個畫麵總會不期而至地閃現:
是無影燈下,患者胸腔內那顆艱難跳動、最終恢複有力搏動的心臟……
他對著火光,用儘全身力氣發出的那句宣言:“我要用這雙手,在這裡……活下去!”
這念頭如同風中殘燭,微弱,卻頑強。它點燃的,不是熱烈的希望,而是一種更為原始、更為堅韌的東西——不甘!是不甘就此默默無聞地死在這汙穢角落的憤懣,是不甘自己一身所學還未施展就付諸東流的遺憾,是一種屬於強者的、對命運本身的倔強反抗!
就是這點不甘,這點倔強,支撐著他,一次又一次地從昏迷的深淵邊緣爬回來,完成那看似徒勞的“自我醫囑”。他的身體因寒冷而蜷縮成團,如同回到母體的嬰兒;他的嘴唇因高燒和脫水而乾裂,滲出血絲,又被他不自覺地用舌頭舔舐;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在身下的泥土中抓撓,留下淩亂而深刻的痕跡,仿佛要抓住什麼賴以依附的東西。
他的目光,在偶爾睜開的瞬間,是渙散的、空洞的,映照著跳動的火光和詭異的幻象。但那瞳孔深處,似乎總有一點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光亮,在固執地閃爍著,證明著“淩雲”的存在,證明著那不屈的意誌,尚未被這漫長的黑夜完全吞噬。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降臨了。
破廟內最後一點炭火也終於熄滅,隻剩下一點暗紅的餘燼,如同垂死野獸的眼眸。風似乎也停了,萬籟俱寂,是一種死寂般的寂靜。
淩雲靜靜地躺在冰冷的黑暗裡,一動不動。
他的體溫仿佛達到了某個臨界點,灼熱感不再那麼鮮明,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和冰冷。譫妄的幻象如潮水般退去,不是因為好轉,而是因為大腦似乎也耗儘了最後一點能量,連製造幻覺的力氣都沒有了。
意識,如同斷線的風箏,飄向無邊無際的、沒有任何光亮的虛無。
他的呼吸變得極其微弱、緩慢,胸膛的起伏幾乎難以察覺。
他像是燃儘了的灰燼,靜靜地躺在那裡,與這破廟的黑暗融為一體。仿佛下一刻,這具飽受折磨的軀殼,就會徹底冷卻,成為這亂葬崗旁,又一具無人問津的白骨。
長夜,似乎即將贏得最終的勝利。
喜歡大明:開局救活馬皇後請大家收藏:()大明:開局救活馬皇後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