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夜,在風雨停歇後的死寂和角落裡持續不斷的、令人心悸的咳嗽聲中,緩慢而沉重地流逝。淩雲幾乎未曾合眼,耳朵捕捉著對麵角落傳來的每一聲喘息,每一次壓抑的呻吟。那聲音如同鈍刀,一下下切割著他緊繃的神經。天色微明時,他透過窩棚的縫隙望去,心猛地一沉。
老乞丐的狀況急轉直下。
昨夜還能勉強爬行喝水,此刻卻像是被抽走了最後一絲生氣,癱軟在牆角,如同一堆沒有骨頭的破布。咳嗽變得更加頻繁和劇烈,不再是乾咳,而是帶著明顯的、令人窒息的痰鳴音,每一次爆發都仿佛要將整個胸腔撕裂,咳到最後,隻剩下無力的、斷斷續續的抽氣,伴隨著喉嚨裡拉風箱般的“嗬嗬”聲。他的呼吸急促而淺表,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幾乎看不見,臉頰上那兩團不正常的潮紅更加鮮豔,與蠟黃的臉色形成駭人的對比,顯然是高熱到了極其危險的程度。
更糟糕的是他的意識。他時而陷入昏沉,對周遭毫無反應;時而又會突然睜開渾濁的雙眼,眼神空洞地望向虛空,嘴裡發出含糊不清的囈語,破碎的音節夾雜著痛苦的呻吟,仿佛在與無形的鬼魅搏鬥。死亡的氣息,濃烈得如同實質的陰影,已經牢牢籠罩了他蜷縮的角落。淩雲甚至能感覺到,那生命的火苗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黯淡,隨時可能徹底熄滅。
臨界點到了。
淩雲清楚地知道,那半碗清水,對於如此嚴重的感染和高熱脫水來說,無異於杯水車薪。如果再不進行乾預,這個老人絕對熬不過今天。他仿佛能聽到生命倒計時的滴答聲,每一聲咳嗽都像是喪鐘的預演。
內心深處的掙紮達到了頂點。理智的小人還在喋喋不休地警告:風險!傳染!資源消耗!自身難保!每一步都如同在走鋼絲。但另一個聲音,那個源自無數次站在手術台前、與死神爭奪生命時形成的本能,那個被稱為“醫者仁心”的基石,此刻卻發出了前所未有的、震耳欲聾的呐喊:
“不能見死不救!”
這四個字,像洪鐘大呂,衝垮了所有精心構築的利弊權衡和自私的算計。他看著那個在死亡線上掙紮的生命,無法再以旁觀者的身份冷漠地注視下去。那不僅僅是一個陌生的乞丐,那是一個正在承受巨大痛苦的人。作為一名醫生,袖手旁觀所帶來的道德譴責和靈魂上的汙點,遠比可能麵臨的物理風險更加可怕。他穿越至此,擁有的最大財富,或許就是這身超越時代的醫學知識和這顆未曾泯滅的仁心。如果連這都放棄了,那他和這個世界的行屍走肉又有何區彆?
最終決心已定。救!必須救!
決心一下,淩雲的思維立刻切換到熟悉的“急診模式”,變得異常冷靜和條理清晰。他開始快速製定一個在現有條件下儘可能周全的救助方案,將風險降到最低。
1.自身防護:他撕下一條相對乾淨的裡衣布條,用清水浸濕後擰乾,蒙住自己的口鼻,作為最原始的口罩,減少飛沫吸入的風險。他決定在處理前後,都用清水和可能有的、具有輕微抗菌作用的艾草煮水仔細清洗雙手。
2.治療方案評估:他迅速清點自己的草藥儲備。沒有抗生素,隻能依靠草藥對症支持。清熱消炎是首要目標,艾草和蒲公英是首選。化痰止咳輔助,他記得車前草有此功效,但不確定效果和劑量。他決定先用艾草和少量蒲公英煮水,作為基礎消炎退熱湯劑。如果情況允許,再嘗試加入車前草。
3.營養支持:老人極度虛弱,需要能量。他準備將所剩無幾的野菜煮成極稀的菜湯,加入一點點鹽,補充水分和電解質。
方案既定,他立刻行動。他先小心地撥旺火堆,用破碗盛水,放入艾草和少許蒲公英,慢慢煎煮。草藥的苦澀氣味彌漫開來。同時,他將幾片野菜葉子切碎,放入另一個小容器中加水煮湯。
準備就緒後,最關鍵的一步到來——接觸。
淩雲端起那碗冒著熱氣、顏色深褐的艾草蒲公英湯,深吸一口氣,蒙著布條的臉隻露出一雙眼睛,眼神複雜,既有決絕,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他一步一步,緩慢而堅定地走向那個死亡的角落。
他的腳步聲驚動了處於半昏迷狀態的老乞丐。老人猛地一顫,渾濁的眼睛費力地睜開,看到逼近的身影,瞳孔中瞬間充滿了極度的恐懼和戒備。他像一隻受驚的刺蝟,虛弱地向後縮去,喉嚨裡發出嘶啞的、充滿敵意的嗬嗬聲,身體因為緊張和病痛而劇烈顫抖。
淩雲立刻停下腳步,與他保持一段距離。他沒有繼續靠近,而是緩緩蹲下身,將藥碗放在兩人之間的地上。他抬起雙手,掌心向外,做出一個安撫的、表示無害的手勢。然後用儘量放緩的、溫和的語調,儘管發音依舊古怪生硬,一字一頓地說道:
“喝……藥……”他怕對方聽不懂,又伸手指了指藥碗,再指了指老人的嘴,模仿了一個喝的動作。“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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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乞丐警惕地盯著他,又看看地上的碗,眼神在恐懼、懷疑和求生的本能之間劇烈掙紮。他或許聽不懂全部詞語,但那個“喝”的動作和碗裡冒出的熱氣,以及淩雲眼神中那份試圖傳遞的善意,他似乎捕捉到了一些。劇烈的咳嗽再次襲來,他咳得蜷縮成一團,痛苦萬分。
也許是這無法忍受的痛苦,也許是淩雲持續不變的、耐心等待的姿態,最終,求生的欲望壓倒了一切。老乞丐眼中的敵意漸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認命般的疲憊和一絲微弱的、幾乎看不見的希望之光。他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喉嚨裡發出一聲模糊的、類似同意的氣音。
淩雲心中稍定。他小心翼翼地端起碗,慢慢靠近。靠近後,那股疾病和汙穢混合的惡臭更加濃烈,但他強行壓下不適。他費力地、用儘量不觸碰對方傷口的方式,半扶半抱起老人輕飄飄的身體。老人的身體滾燙,隔著破爛的衣物都能感受到那驚人的熱度。
淩雲用一隻手穩住他的頭,另一隻手將碗沿湊到他乾裂的唇邊。老人起初還有些抗拒,嘴唇緊閉。淩雲耐心地等待著,直到又一陣咳嗽過去,老人才仿佛用儘了力氣,微微張開了嘴。淩雲小口小口地將溫熱的藥湯喂了進去。老人吞咽得很困難,不時有藥汁從嘴角溢出,淩雲用布條小心擦拭。
喂完藥湯,淩雲又取來那碗稀薄的、加了鹽的野菜湯,同樣耐心地喂他喝下了一些。
做完這一切,淩雲將老人輕輕放回牆角,用一些乾草墊在他身下,讓他稍微舒服一點。然後,他迅速退開,回到安全距離,按照計劃,用準備好的清水和艾草水仔細清洗了自己的雙手和蒙麵布條。
藥效和溫暖的菜湯下肚,需要時間發揮作用。淩雲退回自己的窩棚附近,但沒有進去,而是靠牆坐著,繼續觀察。
等待的時間並不長。約莫半個時辰後,變化出現了。老乞丐劇烈的咳嗽頻率似乎有所減緩,雖然依舊有痰鳴,但不再那麼撕心裂肺。他的呼吸雖然依舊急促,但似乎平穩了一些。最重要的是,他的意識似乎清晰了不少,不再胡言亂語,而是緩緩睜開了眼睛,目光雖然依舊渾濁,卻有了焦點。他看向淩雲的方向,眼神極其複雜。
之前的恐懼和戒備幾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幾乎要將人淹沒的困惑。他似乎完全無法理解,這個同樣落魄、自身難保的年輕人,為什麼會耗費寶貴的藥物和食物來救他這樣一個素不相識、即將死去的老乞丐。在那困惑的底層,一絲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感激,如同岩石縫隙中掙紮生長的小草,悄然探出頭來。他乾裂的嘴唇蠕動了幾下,喉嚨裡發出沙啞的、破碎的音節,似乎想說什麼。
淩雲屏息凝神,努力分辨。
“……謝……”一個極其微弱、卻清晰可辨的音節,夾雜著痰音,飄了過來。或者,也許隻是類似“謝”的一個氣音。但這對淩雲來說,已經足夠了。
淩雲心中一動,嘗試著用自己生硬的、有限的詞彙,配合手勢,進行極其簡單的交流。他指了指北方,做了一個混亂的手勢,問道:“北邊……亂?”
老乞丐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了然和更深的苦澀。他艱難地、幅度極小地點了點頭,喉嚨裡又發出幾個模糊的音節:“……逃……荒……沒……活路……”
雖然信息零碎,但“北邊亂”、“逃荒”、“沒活路”這幾個關鍵詞,像幾塊拚圖,瞬間與淩雲之前的猜測印證起來。戰亂、天災、流民……這正是明初社會動蕩的典型寫照。這簡短的交流,如同在黑暗的房間裡打開了一扇微小的窗戶,讓他對這個時代的認知,從模糊的想象落到了具體而殘酷的現實地麵上。
救助暫時穩定了老乞丐的狀況,將他從即刻死亡的邊緣拉了回來,但淩雲清楚,這遠未脫離危險。嚴重的感染和高熱依然存在,後續需要持續的護理和營養,而這將極大地消耗他本就不多的資源。
他疲憊地退回自己的窩棚,身體因為緊張和勞累而微微顫抖。但內心,卻感受到一種奇異的平靜,甚至是一絲微弱的慰藉。他消耗了寶貴的草藥和食物,承擔了被傳染的風險,但他挽救了一條生命,踐行了作為一名醫生的天職。這種精神上的滿足感,在一定程度上抵消了物質損失帶來的焦慮。
破廟內的氣氛,悄然發生了變化。不再是兩個完全孤立、充滿戒備的個體占據著冰冷的角落。一種極其脆弱、基於最原始的人道關懷和生存互助的紐帶,在無聲的救助和簡單的音節交流中,悄然建立。雖然前路依舊迷茫,危機四伏,但至少,他不再是獨自麵對這片無儘的荒涼。這個垂死的老乞丐,或許在帶來負擔的同時,也成為了他窺探這個陌生世界、並與之建立聯係的第一扇窗口。
淩雲知道,真正的挑戰,現在才剛剛開始。他需要更精細地權衡,如何在拯救他人與保全自身之間,找到那條如履薄冰的平衡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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