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訪岩養傷
二月初十的晨光剛漫過虔城練兵場的土坡,我握著腰間環首刀站在高台上時,掌心又傳來熟悉的溫熱——這“劍心”的感應近來愈發明顯,像是能順著刀柄摸到陣中每名士兵的動作。台下三十六個弟兄分成十二隊,每隊三人呈三角站定,趙時賞正提著長槊在陣中穿行,玄色披風掃過草屑,長槊尾端“篤”地敲在一名士兵的盾牌中央:“三才陣講究‘天、地、人’相扣,你這‘地’位總往後縮,前麵‘天’位的弓手就得露破綻,重來!”
我低頭笑了笑,趙將軍本就在虔城,論練兵布陣向來懂行,昨日我與文先生提議調來的吉州部將劉鐵也到了,此刻正站在坡下觀陣。見我們三人組隊的基礎已練得紮實,趙時賞便主動教大家合練三才陣,說這陣在亂戰中最能護得住人。方才他一眼就精準指出我們擺陣時“人位”銜接太緊的問題,此刻親自入陣示範,長槊一挑一壓間,就把“天位”弓手的攢射角度、“地位”盾兵的防禦範圍、“人位”刀兵的突刺時機捋得明明白白,坡下的劉鐵也忍不住點頭稱是。
“劉雲兄弟,你看這樣如何?”趙時賞退到台邊,抹了把額角的汗,聲音洪亮得震得草葉輕顫,“每三隊再成一個大三角,遇敵時可分可合,弓手能攢射阻敵,盾兵能結牆護陣,刀兵能趁機突刺。”我剛要應和,就見文天祥從場外的田埂走來,他青布長衫下擺沾了些塵土,手中還攥著卷募兵文書,眼中卻亮著層淺淡的文光——這是他“文心”動時的模樣,上次修改軍規時也這般。“時賞兄這調整好,”他走到我身邊,目光掃過陣中整齊的三角隊列,又朝坡下的劉鐵頷首,“昨日劉鐵剛到,今日便能看出陣中門道,倒是省了不少磨合功夫。我先前還在想,若敵軍騎兵衝陣,三才陣需留變陣空當,方才看你們改的,倒正好補上了。”
我握著刀柄的手又熱了些,像是和文天祥那文光有了呼應,忙點頭:“文先生說得是,方才時賞將軍也說,要讓弟兄們練熟變陣的手勢,免得戰時亂了節奏。劉鐵兄弟剛到就看出陣中關鍵,往後咱們練兵也多了個幫手。”趙時賞拍了拍我的肩,力道不輕:“劉雲兄弟心思細,方才你提醒盾兵把盾牌斜放三十度,既能擋箭又不擋弓手視線,這點就比我想得周全。”四人湊著說了陣練兵的細節,日頭漸高時,陣中弟兄已能熟練跟著鼓聲變陣,盾牌相撞的“砰砰”聲裡,竟有了幾分沙場列陣的章法,坡下的劉鐵也時不時上前,幫著糾正士兵的站姿手勢。
傍晚收兵時,白硯的身影準時出現在練兵場門口的老槐樹下,她手裡提著個靛藍布包,見我過來,便快步迎上遞包:“今日磨了些青鎢石膽粉,還調了新的硝石配比,咱們晚上去鐵匠鋪試試擊發裝置。”王婉婉跟在她身後,晃著手裡的食盒笑:“你們倆這幾日天天泡在鐵匠鋪,我都快成你們的傳信兵了,這是我娘做的米糕,給你們當宵夜。”我接過布包,指尖不小心碰到白硯的手,她指尖微涼,像沾了晨露,卻飛快縮回去,耳尖紅得能滴出血。
到了李氏鐵匠鋪,鐵爐裡的火還沒熄,橙紅的火光映得滿鋪亮堂,李老掌櫃已把上次改良的槍管擺在鐵砧上。我拆開布包,將青鎢石膽粉和鐵水的配比仔細記在紙上,白硯則拿著擊發用的鐵扣坐在爐邊琢磨:“昨日試的時候,引信總卡在鐵扣的縫隙裡,今日我把鐵扣內側磨光滑了些,再試試。”我們輪流添火、裝火藥,第一晚試了五次,引信還是偶爾卡頓;第二晚調整了鐵扣的傾斜角度,總算順暢些,可火藥燃速依舊不穩;到了第三晚,我剛把新配的火藥裝進槍管,就見火星順著引信往上竄——比平時快了一倍!
“小心!”白硯的聲音剛落,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她猛地撲倒在地,她整個人壓在我身上,手臂像護雛似的緊緊圈著我的頭。鐵爐的火光映在她臉上,我能聞到她發間的草木香,還有她急促得像要跳出來的呼吸聲。“你沒事吧?”她撐起身子,手忙腳亂地摸我的額頭、臉頰,眼神裡滿是慌亂。我心頭一動,故意眯了眯眼,聲音放輕:“有點暈……”
她頓時更慌了,伸手想扶我起來,卻沒穩住重心,又往我身上靠了靠。我趁機抬手攬住她的腰,鼻尖蹭到她溫熱的臉頰,輕聲道:“白硯,我沒事。”她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我是裝的,臉一下子紅透了,從耳尖蔓延到脖頸,想推開我卻沒力氣,最後隻能咬著唇瞪我,眼裡卻沒什麼怒氣,倒像是有團軟乎乎的小火苗在晃。我看著她泛紅的唇,忍不住低頭碰了碰,軟得像棉花,她身子一僵,隨即更緊地攥住了我的衣袖,指節都泛了白。
接下來三天,我們接著改良突火槍。有了之前的默契,擊發裝置再沒出過錯,新的火藥配比也讓突火槍的射程穩定在了一百二十步,竹管因高溫裂開的風險也小了很多。我摩挲著手裡的槍管,忽然想起現代手雷的構造——若是把火藥裝在鐵殼裡,再安個延時引信,說不定能對付敵軍的密集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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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六那天,我找李老掌櫃要了個拳頭大的小鐵罐,開始試著填裝火藥。白硯在旁邊守著,手裡攥著塊濕布,總念叨:“你慢些,彆又出意外。”我笑著應了,可往鐵罐裡倒硝石時,手一抖,竟多放了小半勺。剛要倒出些調整,就聽“嘭”的一聲悶響,鐵罐炸飛了,我隻覺得耳邊一陣轟鳴,眼前瞬間黑了,再沒了意識。
再醒時,我正被人背著走,鼻尖縈繞著白硯身上熟悉的草木香。“你醒了?”她的聲音帶著哭腔,腳步卻沒停,“再忍忍,快到西浮橋了,咱們去通天岩找燕殊。”我想抬頭看看她,卻被她伸手按住後腦勺:“彆亂動,你額角破了,還流著血呢。”
王婉婉在旁邊扶著我的腿,聲音也有些急:“方才你暈過去,可把白硯嚇壞了,她手抖著給你裹傷口,我們合計著,找燕殊準沒錯。”我靠在白硯背上,能清晰感覺到她肩膀的顫抖,還有她每一步踩在土路上的穩當——怕摔著我,她走得格外慢,卻沒敢停。風從江麵吹過來,帶著水汽,我眯著眼看出去,西浮橋是用數十艘小船連起來的,船板上鋪著厚實的木板,走上去微微晃。橋下的江水是青綠色的,偶爾有魚躍出水麵,濺起的浪花落在船板上,涼絲絲的。
兩岸的田地裡,村民還在忙著翻土,遠處的冶鐵鋪冒著淡淡的青煙,那是李氏鐵匠鋪的方向。偶爾有挑著擔子的貨郎從橋上走過,見我們背著人,都主動往旁邊讓道,還關切地問要不要幫忙。白硯一一謝了,腳步沒敢停,額角的汗順著臉頰往下流,滴在我的手背上,燙得我心裡發緊。
走了約莫一個時辰,終於到了通天岩——這處被譽為“江南第一石窟”的地方,果然名不虛傳。遠遠望去,丹霞赤壁泛著朱砂熔鑄般的豔色,岩層層層疊疊如被天地巧手揉過的錦緞,晨間剛下過小雨,雲霧沒散,繞在山尖像給赤色崖壁籠了層薄紗。順著石階往上走,先見龍虎岩,天然洞穴曲折幽深,往裡走兩步便覺涼意沁人,岩壁上還留著古人題刻的字跡;再往前是一線天,峭壁對峙間僅容一人側身通過,抬頭隻能見窄窄一道天光,風從石縫裡穿過來,帶著丹霞石特有的清潤氣息。
山腳下有幾間竹屋,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少女正坐在屋前的竹席上曬草藥,鬢邊彆著朵淡藍色的馬蘭花,素色布裙上繡著淺淡的艾草紋樣——這該就是吳燕殊。見我們過來,她立刻站起身迎上,手指修長卻帶著少女的纖細,指甲縫裡沾著草藥的綠漬:“是來尋我的?看這傷勢,像是火藥炸傷的?”她聲音清潤得像山泉水,目光落在我額角的傷口上,快步走過來:“先把他放下,我看看傷勢。”
白硯小心地把我放在竹椅上,吳燕殊蹲下身,從身邊的藥籃裡拿出乾淨紗布和搗好的草藥泥,動作嫻熟地清理傷口:“改良火器時傷的?”我點點頭,她又笑了笑:“前些日子有鐵匠鋪的師傅來買止血草,說在改能噴火的槍,想來就是你們了。”她的指尖碰到我的傷口時,帶著點微涼的草藥味,卻不疼:“還好隻是皮外傷,震到了頭,歇幾天就好。”
我靠在椅背上,目光掃過不遠處的廣福寺,飛簷下掛著的銅鈴隨風輕響,千年香火的氣息似還縈繞在簷角。“那是廣福寺,”吳燕殊順著我的目光看去,“寺後主窟裡有江西最大的宋代佛教造像群,主佛高3米,聽說當年開鑿時,工匠們花了整整三年,連石料都是從山下十多裡外運上來的。”正說著,她指向東邊的岩壁:“那邊是忘歸岩,有358尊唐宋摩崖造像,神態各不一樣,宋代隱士陽孝本先生曾在此題‘忘歸’二字,筆力遒勁得很——他當年隱居在此,常說這岩下風光能讓人忘了歸途。”
說話間,一個牽著黃牛的村民路過,見我們在說話,便停下腳步插嘴:“姑娘要是需要青鎢石膽,南邊的九連山倒是有,前幾年有獵戶在山澗邊見過,就是路不好走,得穿林子翻崖。”我心裡一動,剛要追問細節,吳燕殊已替我開口:“多謝李伯,我們記著了,回頭要是去,再向您打聽路線。”
接下來的兩天,我在通天岩養傷。白硯每天幫吳燕殊翻曬草藥,我便拄著根木棍在附近轉悠。第一日先去了忘歸岩,果然見岩壁上密布著造像,有的手持念珠靜坐,有的眉眼含笑立著,連衣紋的褶皺都刻得清晰;岩頂“忘歸”二字格外醒目,墨色雖有些淡,卻依舊透著股灑脫勁,吳燕殊說:“這字是陽孝本先生隱居時所題,他在此住了十餘年,與文人雅士常聚於此論道。”旁邊還立著一株蒼勁的鐵樹,葉片泛著深綠,“這是東坡先生蘇軾)當年遊曆虔州時種下的,算下來已有百餘年,去年還開了花呢。”
第二日雨停後,吳燕殊帶我去了翠微岩——這裡正是陽孝本的隱居舊址,岩下82尊羅漢像錯落分布,或坐或立,與周圍的翠竹、清泉相映,靜謐得讓人不敢高聲說話。再往深處走,便是臥佛岩,一尊長達23米的釋迦涅盤像刻在丹霞岩壁上,佛身側臥,眉眼慈悲,衣紋流暢如流水,“這是北宋時刻的,是通天岩最大的石刻造像,”吳燕殊放輕聲音,“雨後天晴時,陽光照在佛身上,整個崖壁都會泛著暖光,像裹了層金紗。”
吳燕殊給我換最後一次藥時,我忍不住問:“燕殊,你先前說去采斷腸草,如今可采回來了?”她把包好草藥的布包遞給白硯,笑著說:“昨日就采回來了,那草毒烈,卻能解元軍常用的蒙汗藥,已晾在竹架上陰乾了。”我摸了摸腰間的刀,掌心的溫熱還在——想來這趟“江南第一石窟”之行,不僅治好了傷,見了丹霞奇觀與唐宋石刻,還得了青鎢石膽的消息,更聽聞了蘇軾、陽孝本等先賢的遊曆往事,倒像是冥冥中自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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