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宋家屯，老槐樹的白花把空氣浸得甜絲絲的。傍晚時分，宋衛民騎著自行車從村裡雜貨鋪回來，車把上掛著個鼓囊囊的牛皮紙信封裡麵是剛收的雜貨鋪貨款），車筐裡還放著沒賣完的火柴和肥皂，車座旁沾著點從鋪子裡帶出來的草屑——他剛把雜貨鋪的貨架理整齊，鎖好門就往家趕，剛進院門就揚著信封喊：“曉雲她爸媽鬆口了！同意咱倆的事了！”
院裡正給小吃攤備料的王素芬手一頓，手裡的茶葉蛋漏勺差點掉鍋裡；趙金鳳蹲在石桌旁算雜貨鋪的流水賬，賬本“啪”地合上，手裡的算盤珠子撒了兩顆也顧不上撿；林薇和楚瑤剛從菜市場菜攤回來，手裡還提著沒賣完的青菜，聽見這話都停下了腳步——連追著蝴蝶跑的小草都紮過來，攥著槐花瓣喊：“二叔要娶二嬸啦？是不是以後二叔守雜貨鋪時，二嬸也會來幫忙呀？”
宋老實從屋裡走出來，旱煙袋杆還沒點著，眉頭先舒展開：“衛民，周家真點頭了？沒提啥難辦的條件吧？你天天守著雜貨鋪，掙的都是辛苦錢，可彆讓人家提太苛刻的要求。”
宋衛民把信封往石桌上一放，指尖都帶著顫——信封上還印著“宋家屯雜貨鋪”的小戳，是他特意刻來蓋貨款的：“提了條件，不過曉雲都寫在信裡了——要套城裡的房子，三轉一響，八百八十八塊彩禮，還有十桌酒席。”
這話剛落，院裡的熱鬨勁兒就淡了半截。趙金鳳拿起信紙反複看，手指在雜貨鋪賬本上算了又算，聲音都低了些：“城裡的房子最便宜也得兩千多，三轉一響五百五，彩禮加酒席一千三百多……加起來快四千了。咱雜貨鋪每月掙兩百多，小吃攤六百多，菜攤五十，再加上超市和化肥分成，湊是能湊夠，可之前貸的兩萬塊還沒還完，這個月五百塊的月供還沒著落，要是把錢都砸在房子上，月供可咋整？”
宋衛東蹲在門檻上撓頭：“總不能讓衛民跟曉雲說，先不買房子吧？人家姑娘家，結婚連個正經住處都沒有，說不過去。”
宋衛民捏著信紙，指腹都泛白了，聲音啞啞的：“要不……我跟曉雲商量商量，彩禮先少拿點，房子以後咱再攢錢買？我守著雜貨鋪好好乾，總能攢夠的。”
“這話可不能跟曉雲說！”林薇趕緊攔著，“曉雲不是看重物質的人，可咱不能讓她受委屈，更不能讓周家覺得咱不重視這門親事。”
就在這時，院門口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周曉雲提著個布包站在那兒，淡藍色的確良連衣裙沾了點槐花瓣，手裡還拿著個小賬本——她剛從磚廠對賬回來，本來想順路跟宋衛民核對雜貨鋪托帶的針線賬，剛好聽見院裡說房子的事，便站在門口沒立刻進來，這會兒才輕聲開口：“我是不是來得正好？”
眾人回頭，趙金鳳趕緊拉著她的手：“曉雲啊，你可來了！我們正愁城裡房子的事呢，怕委屈了你。”
周曉雲笑著搖搖頭，順勢坐在石凳上，把布包放在腿上：“阿姨，您彆愁。我爸媽昨天還跟我商量呢，說城裡那套小房子就在縣中學旁邊，之前我爺爺住的）空著也是空著，讓咱們結婚後去住，家具都現成的，簡單收拾下就能用——本來我還想找機會跟你們說，剛好今天聽見你們聊，就順便提了。”
她看著宋衛民驚訝的眼神，又補充道：“我爸媽說，房子是給我結婚用的，不用你們再買，隻要衛民以後好好待我，比啥都強。他們不是要為難你們，就是想讓我有個安穩住處。”
宋衛民愣了半天，才結結巴巴地說：“這……這怎麼好意思？那是你家的房子，我們怎麼能住？”
“有啥不好意思的？”周曉雲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以後咱們是一家人，我的家不就是你的家嗎？再說那房子空著也是落灰，咱們住進去，我爸媽還放心呢。”
趙金鳳眼眶都紅了，拉著周曉雲的手不放：“孩子，你爸媽真是通情達理，你也是個貼心的！衛民能娶到你，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宋老實也鬆了口氣，把旱煙袋點上：“周家真是明事理，這門親事，咱得好好辦，不能讓人家失望。”
林薇笑著說：“這下房子的事解決了，錢就夠辦彩禮和酒席了，月供也能從雜貨鋪和小吃攤的盈利裡湊，啥都不耽誤。”
周曉雲這時才想起手裡的小賬本，遞給宋衛民：“對了，我幫你核了雜貨鋪這個月的流水，上月二十號王嬸買的兩塊肥皂，你記成一塊了，我已經改過來了。還有，鄉親們最近總問有沒有花布，你下次進貨可以多進兩匹，月底農閒，不少人要做新衣服，能多賣些錢。”
宋衛民接過賬本，心裡又暖又愧：“還是你細心，我守鋪時人多手雜，總容易漏記。以後有你幫著理賬，我就放心了。”
趙金鳳這時突然想起什麼，拉著周曉雲的手說：“曉雲啊，咱還有個事想跟你商量。你會計做得這麼好，能不能來給咱當兼職會計？不用天天來，每周來兩三次，把雜貨鋪、小吃攤、菜攤還有超市的賬理一理，每月給你開工資，還能幫衛民盯著雜貨鋪的賬，省得他再漏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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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薇也附和：“是啊曉雲，你幫磚廠對賬本來就熟，再管咱這些賬，輕車熟路的。而且跟你爸的化肥分成，你算著也方便，省得兩邊來回對賬麻煩。”
周曉雲眼睛亮了亮：“我當然願意！磚廠的賬每月就結一次，不忙。每周來三次，先把雜貨鋪的流水和庫存對清楚，再理其他攤的賬，完全來得及。”
接下來的日子，喜事和正事兩頭忙。宋衛民跟著周曉雲去城裡收拾小房子，擦窗戶、洗窗簾，周曉雲還從雜貨鋪挑了塊素色花布，縫了塊桌布鋪在客廳桌上，把房子布置得溫馨又亮堂；趙金鳳和王素芬忙著準備酒席的菜，小吃攤臨時加了“喜糖包”，買茶葉蛋或鹵豆乾就送一包，引得鄉親們都來捧場，連帶著雜貨鋪的火柴、肥皂也多賣了不少；林薇和楚瑤則跟著周曉雲學對賬，看著她把雜貨鋪的“流水賬+庫存賬”分開記，小吃攤的“成本利潤”算得明明白白，菜攤的“進貨價售價”標得清清楚楚，連化肥分成的零頭都沒差過。
一周後，雜貨鋪的新花布賣了大半，賺了兩百多；小吃攤的鹵豆乾也成了爆款，每天能多賺十塊。周曉雲幫著算好：從雜貨鋪盈利裡拿三百塊還貸款月供，留兩千塊辦彩禮和酒席，剩下五百塊存著補雜貨鋪下次進貨，剛好夠用。“這樣月供不耽誤，婚事也能辦得風風光光，”她把賬本遞給林薇，“你看，每筆錢都有去向，一點不浪費。”
婚禮前一天，宋家院子裡掛滿了紅綢，老槐樹上係著紅燈籠，小吃攤擺著剛煮好的茶葉蛋和鹵豆乾，雜貨鋪掛出了“喜事同慶，買滿五塊送喜糖”的牌子——宋衛民守在鋪子裡，周曉雲在旁邊幫著招呼顧客，兩人一個拿東西、一個收錢，配合得格外默契。
傍晚收鋪時，宋衛民從口袋裡拿出塊上海牌手表，輕輕給周曉雲戴上：“之前跟你說要給你買的，現在雜貨鋪生意穩了，終於能兌現承諾了，沒讓你等太久吧？”
周曉雲摸著手表，笑得溫柔：“我不用等，你守雜貨鋪踏實，我幫你理賬放心，咱們一起努力，想要的日子總會來的。”
晚風拂過槐樹枝，白花簌簌落在兩人肩上。院裡的燈光亮起來，映著滿院的紅綢和笑臉，城裡小房子的溫馨、雜貨鋪的熱鬨、小吃攤的香氣、菜攤的新鮮、超市的燈火，還有周曉雲手裡清晰的賬本，都揉進了這五月的甜香裡。
這樁婚事，不僅成全了一對有情人，更讓兩家人的心貼得更近——周家的體諒解了宋家的燃眉之急，周曉雲的加入讓宋家的生意更有條理，貸款月供慢慢還，日子一天比一天寬裕，滿是踏實的希望。
夜深了，周曉雲還在燈下核對雜貨鋪的庫存賬，宋衛民坐在旁邊陪著她，時不時遞過一塊橡皮。燈光下，賬本上的數字閃著安穩的光，就像他們即將住進的城裡小房子，也像他們未來的日子，溫暖、明亮，滿是盼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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