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的槐花比往年開得早,五月初的風裹著甜香,鑽進縣城糧站改造的宋家超市——磚牆上還留著“備戰備荒”的模糊標語,貨架上卻已擺著南北貨,連牆角那台老式台秤,都沾了幾分新氣象。
這天午後,林薇正伏在木桌上核對進貨單,算盤珠子劈啪響,楚瑤在旁用鉛筆標注差額,周曉雲突然攥著個銀灰色方塊跑過來,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子:“秀蘭姐,紅梅姐!你們快看這個!”她指尖按下去,液晶屏上立刻跳出行清晰的數字,“這是供銷社剛到的函數計算器,能算平方根,對賬再也不用反複扒算盤了!”
楚瑤接過計算器,指尖觸到冰涼的按鍵,心裡輕輕一動——在她熟悉的那個時代,比這精密百倍的智能設備隨處可見,可眼下這台“簡陋”的機器,在1988年的小縣城已是稀罕物。她指尖劃過按鍵,故意慢了半拍:“確實比算盤省事,算錯了也不用從頭再來。”
林薇接過計算器試了試,算完一筆賬抬頭時,目光落在窗外——縣城主街的塵土裡,一輛卡車正載著貨物往南去,那是往省城的方向。“曉雲,教大家用計算器是大功一件,”她頓了頓,聲音壓得略低,“不過我前幾天聽送貨的師傅說,省城百貨大樓裡,有種比計算器更厲害的東西,叫‘計算機’,能記賬還能打文件。”
六月的清晨,天剛蒙蒙亮,宋家兄弟就開著卡車來接人——林薇、楚瑤要去省城進貨,順帶想瞧瞧那傳說中的“計算機”。卡車在土路上顛簸了三個鐘頭,直到望見省城百貨大樓的玻璃門,楚瑤才悄悄鬆了口氣。
百貨大樓三樓的一個櫃台前,圍了不少人。林薇擠進去,一眼就看見櫃台上擺著個銀灰色鐵盒子,屏幕是淡綠色的,旁邊還連著個帶按鍵的板子。“這就是計算機?”她聲音裡藏了點不易察覺的顫抖,指尖幾乎要碰到機身——她在畫報上見過類似的東西,可親眼見著,還是覺得新鮮。
售貨員見狀,立刻湊過來演示:“您瞧好了,這機器能記進貨賬、算員工工資,還能打文件!”他手指在鍵盤上敲了幾下,綠色屏幕上立刻跳出一行整齊的宋體字,圍觀的人裡頓時發出一陣低呼。
楚瑤湊在林薇耳邊,聲音壓得很輕:“這應該是蘋果ii型,1987年就生產了,沒想到現在還能在這兒見到。”
“這機器多少錢?”林薇轉頭問,心裡已經在算超市的流動資金。
“一萬二。”售貨員報出數字的瞬間,周圍的議論聲突然停了——在場的人都清楚,這錢在縣城能買三套帶院的瓦房,或是十幾輛永久牌自行車。
回程的卡車上,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車廂裡堆著剛進的洗衣粉和肥皂,楚瑤望著窗外掠過的白楊樹,突然開口:“一萬二的計算機咱們可以買,可我覺得緩一緩比較好,但可以先買台打字機——對賬、打單據都能用,比手寫快,還不容易出錯。”
林薇轉頭看她,眼裡慢慢亮了:“我也是這麼想的,就是不知道家裡人會不會同意。”
果然,晚飯後的家庭會議上,“買打字機”的提議一出口,宋衛東就拍了桌子:“八百塊?!”他嗓門提得老高,手裡的搪瓷杯都晃出了水,“這錢夠買八輛自行車,夠雜貨鋪進半個月的貨了!咱們用算盤、計算器不是挺好?花這冤枉錢乾嘛!”
宋老實坐在主位上,手指摩挲著旱煙杆,眉頭皺得緊緊的:“衛東說得也有道理,咱們小本生意,彆趕那‘洋氣’的時髦,萬一用不慣,這不就白扔錢了?”
周曉雲攥著計算器,小聲附和:“計算器算賬已經很快了,打字機……好像是有點浪費。”
“我同意買。”沒等林薇開口,趙金鳳突然放下手裡的針線筐,“上次我看曉雲用計算器對賬,比老宋扒算盤快了一倍還多,新東西肯定有新東西的好處。再說,咱們現在兩家店,每天手寫的進貨單、收據堆得像小山,有時候字寫得潦草,客戶還得反複問,多麻煩。”
楚瑤趁機把早就準備好的賬本遞過去,攤開在桌上:“我們算過賬,要是用打字機打單據,每個店員每天能省出兩個鐘頭——省下來的時間能整理貨架、盤點庫存,一年算下來,多創造的利潤早就超過八百塊了。而且打字機打的單據清楚,客戶看著也放心,不容易出錯。”
林薇接著說:“現在縣裡個體戶越來越多,咱們要是能先用上打字機,也是個招牌。等以後生意再大些,說不定還能幫彆的商戶打單據,又是一筆收入。”
宋老實盯著賬本看了半晌,又瞅了瞅趙金鳳,終於點了頭:“行,那就買。不過得說好,買了就得好好用,不能讓它閒著。”
打字機送到超市的那天,林薇特意讓兩家店都提前打烊,員工們全擠到二樓辦公室——那是糧站原來的倉庫,現在隔出了一間小辦公室,地上還留著糧囤的印記。
楚瑤把打字機放在桌上,掀開防塵罩,銀灰色的機身在燈光下泛著光。“大家看,這是shift鍵,按一下能轉換大小寫,”她指尖落在鍵盤上,輕輕一按,“還有這個回車鍵,打完一行按它,光標就會跳到下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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鍵盤敲擊聲清脆,在空曠的倉庫裡格外顯眼。劉淑珍是第一個嘗試的,她攥著打字機專用的硬紙板,小心翼翼按下去,當一個清晰的“a”印在紙上時,她眼圈都紅了:“這比我繡花還精細!以後再也不用怕寫歪字了!”
李小明年輕,學得快,試著打了一張進貨單,打完後數了數時間,忍不住喊:“比我手寫快三倍!這下再也不用加班對賬了!”
最讓人意外的是老張——他今年五十多,之前總說“老骨頭學不會新東西”,今天卻湊在最前麵,等李小明打完,他猶豫著伸出手:“我……我也試試?我兒子在城裡當秘書,要是知道我會用打字機,準得嚇一跳!”
可新鮮勁兒沒過多久,問題就來了。鐵牛力氣大,按鍵盤時總用猛勁,沒兩天就把色帶打穿了;宋小兵記不住鍵盤字母位置,手指在鍵盤上找半天,打得比手寫還慢;更麻煩的是,打字機需要的蠟紙和油墨,縣城供銷社根本沒有,跑了好幾家文具店都沒買到。
楚瑤急得沒辦法,隻好托宋家兄弟下次去省城進貨時,特意繞到文具批發市場,才買回來幾卷蠟紙和兩瓶油墨。她還專門找了張廢報紙,教鐵牛控製按壓力度:“你就當是按在雞蛋上,不用太使勁,字也能印清楚。”鐵牛練了一下午,手指都酸了,總算不再打穿色帶。
轉機來得很突然——縣裡要評選“先進個體工商戶”,要求提交書麵材料,還得是一式三份。周曉雲自告奮勇,用打字機打材料,她把楚瑤教的格式用上,標題加粗,段落對齊,連標點都標得整整齊齊。
等材料交上去,工商局的辦事員都愣了:“這材料是你們自己打的?比我們局裡打字員打得還規範!”
頒獎那天,工商局的王主任特意找到林薇,指著材料說:“你們宋家超市是真不一樣,敢用新東西,還能用好。以後有什麼新政策,我們都先跟你們說說。”
這話傳出去,縣裡的商戶都跑來超市看打字機。糧站的張主任也來了,看著辦公室裡的打字機,又瞅了瞅樓下貨架上的貨物,感慨道:“當初把倉庫租給你們,真是租對了!你們這不是做買賣,是給咱縣城帶新風氣啊!”
從那以後,常有商戶來借打字機打材料,林薇乾脆定了規矩:熟人免費,不熟的收五毛錢一張——既幫了忙,也能補貼點蠟紙錢。
夜深了,超市裡的人都走光了,林薇和楚瑤還在辦公室整理打字機使用手冊。月光透過糧站高大的木窗灑進來,落在打字機上,鍍了一層淡淡的銀輝。
“還記得咱們剛來時嗎?”楚瑤靠在桌邊,聲音很輕,“那時候超市剛開業,連電燈都得省著用,晚上算賬全靠煤油燈。”
林薇點頭,指尖劃過打字機的鍵盤:“現在都有打字機了。你說,咱們什麼時候能用上真正的計算機?就像省城百貨大樓裡那樣的。”
“快了。”楚瑤望向窗外,夜空裡有幾顆星星在閃,“也許明年,也許後年。重要的是,咱們已經邁出第一步了——從算盤到計算器,再到打字機,不都是一步步過來的嗎?”
樓下傳來隱約的聲音——是劉淑珍在教新員工用計算器,算盤珠子的劈啪聲混著鍵盤敲擊聲,穿過樓梯間飄上來。這些聲音落在糧站老舊的磚牆上,竟一點也不違和,反而像是一首慢慢向前走的歌。
糧站牆上的老掛鐘“當”地響了一聲,十點了。鐘聲在空曠的超市裡蕩開,又慢慢沉下去。林薇和楚瑤對視一眼,都笑了——她們知道,這個夜晚不隻是多了一台打字機,更是她們朝著未來,又多走了一小步。
而此刻,省城的某個倉庫裡,幾個工人正圍著一堆紙箱卸貨,箱子上印著“ib”的標誌。沒人知道,這些黑色的機器,即將在幾年後,徹底改變這個時代的模樣——不過,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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