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的傍晚,空氣中仍殘留著白日的燥熱,但微風已帶上了一絲涼意。周曉雲獨自坐在辦公室裡,麵前攤開的是集團第三季度的財務報表初稿,密密麻麻的數字像往常一樣占據著她的全部心神,但今天,這些熟悉的符號卻似乎失去了魔力,無法完全凝聚她的注意力。
她的目光,不時會飄向窗外那抹被夕陽染成金紅的晚霞,以及桌角那份看似普通,卻重若千鈞的白色信封。
那是市裡新成立的“濱城發展銀行”發出的邀請函,誠摯邀請她出任創始副行長,主管信貸與風險控製。
“股份製商業銀行”、“創始團隊”、“副行長”……每一個詞都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在她心中漾開層層漣漪。這是一個全新的、更高的平台,一個她即使在大學裡捧著《貨幣銀行學》時也未曾想象過的機遇。它代表著更廣闊的視野、更專業的領域,以及參與塑造一座城市金融血脈的可能性。
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
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響,打斷了她的思緒。宋衛民端著個搪瓷缸子走了進來,裡麵是剛沏好的茉莉花茶,香氣嫋嫋。
“還沒看完?休息會兒吧。”他將杯子放在她手邊,溫聲說著,目光習慣性地掃過她桌麵的文件,自然也看到了那份突兀的、印著銀行抬頭的信封。他眼神微動,卻沒有立即詢問。
周曉雲回過神,端起茶杯暖了暖手,深吸一口茶香,試圖平複內心的波瀾。她與宋衛民之間,早已形成了無需言語的默契。她將邀請函輕輕推到他麵前。
“衛民,你看看這個。”
宋衛民拿起信紙,快速瀏覽起來。辦公室內一時隻剩下紙張輕微的摩擦聲。周曉雲注視著他,看到他眉頭先是驚訝地挑起,隨即慢慢蹙起,神情變得專注而複雜。
良久,他放下信函,抬眼看向妻子,眼神裡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有為她感到的驕傲,有顯而易見的驚訝,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
“副行長……曉雲,這是大好事啊!”他的語氣帶著由衷的讚歎,“濱城發展銀行,我聽說市裡非常重視,籌備組的組長是原來省人行退下來的老行長。他們能來找你,說明你的能力是被公認的。”
周曉雲點了點頭,心裡因丈夫的肯定而微微一暖,但隨即又泛起苦澀。“是啊,機會確實難得。但是……”她頓了頓,目光掃過這間熟悉的辦公室,這裡承載了她從青澀到成熟的幾乎全部職業記憶,“我走了,集團這邊怎麼辦?”
財務總監的位置,看似隻是一個職位,實則是宋氏集團龐大資金流轉的核心樞紐。從超市每日的現金流,到食品廠的原料采購,再到服裝公司的訂單結算,乃至正在籌備的購物廣場那巨額的預算和貸款,所有的脈絡都彙聚於此,由她一手梳理、掌控。她不僅是“管錢的”,更是林薇和楚瑤在重大決策時最重要的財務顧問,是維係這個家族企業資金鏈穩健的定海神針。
“薇姐和瑤姐那邊……”宋衛民替她說出了下半句,眉頭也鎖緊了。林薇和楚瑤對周曉雲有知遇之恩,從她嫁入宋家,到毫無保留地將集團財政大權交付,這份信任,重如山嶽。在集團業務不斷擴張,甚至麵臨外部強大競爭的節骨眼上,她提出離開,於情於理,都顯得有些不負責任。
“還有你,”周曉雲看向宋衛民,聲音低了幾分,“服裝公司剛剛走上正軌,設計、生產、銷售,哪一環都離不開你。我要是去了銀行,工作強度和壓力肯定會更大,到時候家裡……懷瑾還小。”他們的女兒宋懷瑾剛上小學二年級,正是需要父母陪伴引導的時候。
夫妻倆陷入了沉默。窗外的天色漸漸暗沉下來,辦公室內沒有開主燈,隻有桌上一盞台燈散發著昏黃而溫暖的光暈,將兩人的身影拉長,投在牆壁上,交織在一起,仿佛也映照著他們此刻剪不斷、理還亂的心緒。
這是一個典型的“家庭vs事業”的難題,卻又遠比普通的情況更為複雜,因為它還牽扯到深厚的情義、沉甸甸的責任和一個正在快速航行中的商業巨輪的穩定。
接下來的幾天,周曉雲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焦慮狀態。她努力維持著表麵的平靜,照常開會、審核報表、聽取彙報,但隻有她自己知道,內心的天平正在左右搖擺,沒有一刻停歇。
在一次關於購物廣場建設資金的協調會上,林薇提到了接下來與幾家國有大行洽談貸款的事情,目光自然地投向周曉雲:“曉雲,這方麵的對接和方案,還是得你多費心,你最熟悉情況。”
周曉雲下意識地點頭應下,喉嚨卻有些發緊。如果她接受了銀行的職位,那麼未來,她代表的不再是尋求貸款的宋氏集團,而是審批貸款的銀行方。角色的轉換,意味著立場的對立,至少是部分對立。她將來要如何麵對林薇和楚瑤期待的目光?又如何能心安理得地用銀行的規則,去審視、甚至可能製約宋氏集團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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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麵,銀行那邊展現出的專業性和挑戰性,又像一塊磁石般吸引著她。她私下裡去了解過濱城發展銀行的籌建情況,它的機製更靈活,旨在扶持本地民營企業,尤其是像宋氏集團這樣有活力、有潛力的企業。或許,她到了那個位置,不僅能實現個人價值的飛躍,還能以一種更宏觀、更有效的方式,反哺本土經濟,其中自然也包括宋氏集團?這個念頭讓她感到一絲振奮,但隨即又被“背叛”的負罪感壓了下去。
一天晚上,她熬夜核對一份複雜的合並報表,宋衛民默默陪在一旁,幫她整理原始憑證。直到深夜,周曉雲才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還在想銀行的事?”宋衛民放下手中的東西,走到她身後,雙手按上她的太陽穴,力道適中地揉按著。
周曉雲舒服地閉上眼,歎了口氣:“衛民,我心裡亂得很。我知道這是個好機會,可能一輩子就這一次。但我隻要一想到要跟薇姐、瑤姐開這個口,就覺得……特彆難以啟齒。感覺像在關鍵時刻撂挑子。”
宋衛民的動作停了一下,然後轉到她麵前,蹲下身,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掌因為常年接觸服裝麵料和管理工廠,帶著薄繭,卻溫暖而有力。
“曉雲,你彆這麼想。”他看著她,眼神誠懇,“首先,你不是撂挑子。你在宋氏這麼多年,付出的心血和做出的貢獻,大家有目共睹。沒有你,集團的財務不可能像現在這麼規範、健康。其次,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薇姐和瑤姐都是明事理、有格局的人,她們一定能理解。”
他頓了頓,繼續道:“至於家裡和孩子,你不用擔心。服裝公司現在流程都理順了,我能協調好時間。爸媽身體還硬朗,也能幫忙照看懷瑾。再說,”他笑了笑,帶著點調侃,“我們宋副行長以後工作忙,我這個‘家屬’保證做好後勤工作,絕不給領導拖後腿。”
周曉雲被他逗得想笑,眼眶卻微微發熱。她反手緊緊握住宋衛民的手,千言萬語堵在胸口。她何其有幸,能有這樣一個理解她、支持她的伴侶。
“可是……”
“沒有那麼多可是。”宋衛民打斷她,語氣變得鄭重,“曉雲,我希望你做的決定,是基於你內心真正的渴望,而不是被責任或者愧疚束縛。你還年輕,有能力也有抱負,不應該被局限在‘宋氏財務總監’這個身份裡。你應該有更廣闊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