岫岩東門的城樓早沒了模樣。
原本青灰色的牆磚被炮火熏成焦黑,垛口塌了大半,露出裡麵的黃土和斷裂的木梁,像被啃禿的牙槽。
楊定坤拄著步槍站在殘垣上,軍帽簷沾著硝煙灰往下滴著黑水。
剛才又下了陣雨夾雪,混著炮煙化成黑水,順著臉頰往下淌。
他的眼底全是紅血絲,縱橫交錯把眼球裹得發紅,連眨眼都帶著乾澀的疼。
這五天他沒合過一次完整的眼。
困極了就靠在哪眯一會兒,夢裡全是炮彈的轟鳴和士兵的喊聲,一驚醒就繼續指揮戰鬥。
此刻他望著城下,眼底全是憂慮。
嗡——嗡——
遠處的天空突然傳來沉悶的引擎聲,像無數隻馬蜂在飛。
楊定坤猛地抬頭,隻見東北方向的雲層裡鑽出三架日軍九六式轟炸機,翅膀上的旭日徽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格外刺眼。
“隱蔽!”他嘶吼著讓戰士們躲避。
喊話間隙,轟炸機就已經俯衝下來,機翼下的炸彈直直往他們頭上丟。
轟隆!
第一顆炸彈落在離城牆五十米的空地上,泥土全被掀起來,黑色的煙柱躥起十幾米高,碎石子像暴雨似的砸在城樓上。
楊定坤被氣浪掀得一個趔趄,扶住身邊的斷梁才站穩,耳朵裡嗡嗡作響,一時間什麼都聽不見。
第二顆炸彈直接炸在城牆東南角,哢嚓一聲脆響,半截城牆塌了,煙塵裡傳來士兵的慘叫。
楊定坤瞪著血紅的眼睛指揮戰士去救人,就聽見城下傳來“板載——板載——”的嘶吼聲。
日軍趁著轟炸的間隙,又發起了衝鋒。
密密麻麻的日軍士兵舉著刺刀,像黑色的潮水往城牆湧來。
前麵的踩著同伴的屍體,後麵的推著擲彈筒。
炮彈接連不斷地往城樓上打,落在殘垣上,濺起更多的碎磚。
於萬忠趴在塌了的垛口後,嗓子早就喊啞了,隻能用手勢指揮。
他左手往下壓,示意重機槍手壓低槍口。右手往左邊指,讓士兵盯著日軍的擲彈筒手。
他的綁腿早被血浸硬了。
昨天日軍的炮彈碎片劃開了他的小腿,他沒空讓衛生員給他包紮,就隨便用綁腿自己勒緊止血了事。
現在走動就會扯著傷口,每挪一步都要咬咬牙。
可他顧不上這些,眼睛死死盯著城下的日軍,手裡的手槍打空了彈匣,就抓起身邊陣亡士兵的步槍繼續射擊。
“旅長!機關炮又卡殼了!”
一個炮兵跑過來滿臉是汗焦急彙報。
“炮膛紅得能燙熟雞蛋,澆了冷水也沒用,麵上都能看到裂紋了!”
紀平安留下了十幾門機關炮和反坦克炮是守城的主力。
可這五天激烈戰鬥打下來,這些寶貝疙瘩早就成了“廢鐵”。
炮膛被連續射擊燒得發紅,冷卻後縮了徑,炮彈卡進去就拔不出來,士兵們隻能用通條硬捅,捅斷了好幾根,炮膛還是廢了。
旁邊的反坦克炮倒是好好的,隻是炮彈三天前就打光了。
現在能指望的就隻有重機槍。
可高強度的戰鬥早把彈藥耗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