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了。
蘇晚是被凍醒的。畫廊裡沒開暖氣,她趴在畫架旁睡著了,身上隻蓋著件薄外套。畫布上的鈷藍色已經乾透,邊緣暈開的水痕像片凝固的海,海中央那滴“眼淚”被她的手肘蹭到了一點,留下道淺淡的白印,像道沒愈合的疤。
她坐起身,揉了揉發麻的肩膀,目光掃過空蕩蕩的樓梯口。樓下的麵館早就熄了燈,隻有巷口的路燈透過雨霧,在地板上投下一塊模糊的光暈。
林硯應該走了吧。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心裡就空了一塊,像被挖走了什麼,冷風呼呼地往裡灌。蘇晚起身去關窗,指尖觸到玻璃時,還帶著殘留的涼意,和八年前那個夜晚,她觸到林硯手背上的溫度,截然相反。
那天也是雨夜,他們剛吵完架,在宿舍樓下站著。林硯手裡攥著兩張去海邊的火車票,是他省了兩個月飯錢買的,想給她個畢業旅行的驚喜。可蘇晚卻跟他說,自己申請了南方的實習,暑假不打算回家。
“為什麼不跟我商量?”林硯的聲音裡帶著難以置信的委屈,雨水順著他的發梢往下滴,落在那張被捏皺的火車票上。
“商量什麼?”蘇晚彆過臉,不敢看他的眼睛,“林硯,我們可能……不太合適。”
那句話像把鈍刀,割得兩個人都疼。林硯愣了很久,久到蘇晚以為他會轉身就走,他卻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蘇晚,看著我。”
她被迫抬頭,撞進他通紅的眼眶裡。那裡麵有憤怒,有不解,還有她不敢深究的、濃濃的失望。後來她常常想,如果那天自己沒說那句話,如果林硯再堅持一下,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可人生沒有如果。
蘇晚關了窗,轉身時踢到了腳邊的顏料盒,金屬盒子在地板上滾了幾圈,發出哐當的聲響,在寂靜的夜裡格外刺耳。她彎腰去撿,指尖剛碰到盒蓋,手機就在桌上亮了起來。
是條微信好友申請,驗證消息隻有兩個字:林硯。
屏幕的光映在她臉上,明明滅滅的。蘇晚盯著那兩個字看了很久,久到眼睛發酸,才緩緩點了“通過”。
沒有立刻發來消息。
她把手機扔回桌上,走到牆角的舊沙發旁坐下。沙發是前租客留下的,扶手上的皮麵已經開裂,露出裡麵發黃的海綿。蘇晚蜷起腿,把臉埋在膝蓋裡。八年了,她以為自己早就練就了刀槍不入的本事,可林硯的出現,像在她結了痂的傷口上,輕輕劃了一下,血就順著縫隙滲了出來。
手機又亮了,這次是林硯發來的消息:“明天上午有空嗎?想請你吃個早飯。”
蘇晚的手指懸在屏幕上方,遲遲沒有落下。答應?還是拒絕?
答應了,就意味著要麵對麵,要撕開那些被時光掩蓋的過往,要回答那些他當年沒問出口、她也沒解釋清楚的問題。拒絕了,又像是什麼東西沒完成,梗在喉嚨裡,不上不下。
窗外的雨又開始下了,比傍晚時小了些,淅淅瀝瀝的,像誰在低聲啜泣。蘇晚想起大學圖書館裡,林硯總愛坐在靠窗的位置,陽光透過樹葉灑在他的側臉上,他低頭看書的樣子,睫毛在眼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那時她總愛偷偷畫他,畫滿了整整一個速寫本。
後來那個速寫本呢?
好像是畢業搬家時弄丟了,又好像是被她故意藏在了哪個角落,藏得太深,連自己都忘了。
她終究還是回了個“好”。
發送成功的提示彈出來時,蘇晚像是耗儘了全身的力氣,癱靠在沙發上。天花板上的吊燈忽明忽暗,是接觸不良的老毛病,她住進來時就這樣,一直沒修。就像她心裡的某些地方,壞了,也一直沒修。
第二天早上,雨停了。天空是種洗過的藍,雲很淡,像被風吹散的煙。
蘇晚換了件米白色的針織衫,牛仔褲,頭發簡單地紮在腦後。她對著鏡子塗了點口紅,豆沙色的,不張揚,卻能遮住幾分蒼白。鏡中的女人,眼角已經有了淡淡的細紋,眼神裡帶著點疲憊,和八年前那個紮著馬尾、笑起來眼睛會彎成月牙的女孩,判若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