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硯去鄰市的那幾天,蘇晚總覺得畫廊裡空落落的。
午後的陽光透過玻璃窗斜斜地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塊長方形的光斑,灰塵在光裡慢悠悠地飄。蘇晚坐在畫架前,手裡捏著畫筆,畫布上卻隻塗了幾筆模糊的底色。
她試著畫巷口的老槐樹,畫樓下的麵館,畫雨天的窗景,可筆尖落在畫布上,線條總帶著股說不出的滯澀。後來她乾脆放下筆,起身去翻角落裡那個落了灰的木箱。
箱子是她從北方老家帶來的,裝著些大學時的東西。這五年,她很少打開,像怕驚擾了沉睡的時光。
箱蓋一掀開,就飄出一股陳舊的紙味。最上麵是幾件洗得發白的t恤,印著大學的校徽,領口已經鬆垮。蘇晚拿起其中一件,淺藍色的,胸前印著“計算機係”三個字——是林硯的。
當年他總愛穿這件t恤,洗得有些變形了還舍不得扔。有次她在畫室畫畫,不小心把顏料濺在了上麵,他非但沒生氣,還笑著說:“這樣更特彆,全世界僅此一件。”
蘇晚的指尖輕輕拂過那片早已乾涸的顏料漬,像觸到了多年前那個陽光燦爛的午後。她把t恤疊好,放進箱子最底層,像藏起一個易碎的秘密。
箱子裡還有幾本專業書,書頁邊緣卷了角,空白處寫著密密麻麻的批注,是林硯的字跡。他的字如其人,筆鋒乾淨利落,帶著點固執的認真。蘇晚翻到其中一頁,看到頁腳畫著個小小的簡筆畫,是個紮著馬尾的女孩,正歪著頭看畫板——那是她。
嘴角不自覺地彎了彎,眼眶卻有點發熱。
她繼續往下翻,摸到一個硬紙殼筆記本,封麵是深藍色的,已經磨出了毛邊。這是她當年的速寫本。
蘇晚猶豫了一下,才翻開封麵。第一頁是幅素描,畫的是圖書館靠窗的位置,林硯正低頭看書,陽光落在他的發梢,側臉的輪廓清晰可見。畫得不算好,線條還有些生澀,卻是她畫得最用心的一幅。
往後翻,全是他。
有他在籃球場上投籃的樣子,額角掛著汗珠,笑容張揚;有他在食堂排隊的樣子,手裡拿著兩盒牛奶,眼神在人群裡搜尋;有他在宿舍樓下等她的樣子,裹著厚厚的羽絨服,鼻尖凍得通紅……
最後一頁,是畢業前畫的。畫麵上是學校的銀杏道,金黃的葉子落了一地,林硯站在路的儘頭,背著雙肩包,正朝她揮手。畫的右下角,有一行很小的字:“等我回來。”
蘇晚的手指停在那行字上,微微發顫。
那天是她去南方實習的前一天,林硯去車站送她。火車開動的時候,他就站在月台上,像畫裡那樣揮著手,一直到身影變成一個小小的黑點。她當時隔著車窗看著他,心裡默念著“等我”,卻沒敢說出口。
她以為很快就能回來,以為他們還有很多時間。可生活從來不是畫出來的線條,總能沿著預設的軌跡延伸。
母親的病比預想中嚴重,手術費、醫藥費像座大山壓得她喘不過氣。她在南方沒日沒夜地工作,加班成了常態,有時候忙得連跟林硯打電話的力氣都沒有。
他打來的電話,她常常沒接;發來的消息,她總是隔很久才回,語氣也越來越敷衍。她怕他知道家裡的窘境,怕他擔心,更怕自己那點可憐的自尊被戳破。
後來,林硯的電話越來越少,消息也越來越短。直到有一天,他發來一條消息:“蘇晚,我等不了了。”
蘇晚看著那行字,在深夜的辦公室裡,哭得像個孩子。她沒回,也沒解釋。從那天起,他們就真的斷了聯係。
速寫本從手裡滑落,掉在地板上,發出輕微的聲響。蘇晚蹲下身,把臉埋在膝蓋裡,壓抑了八年的委屈和思念,像決堤的洪水,瞬間將她淹沒。
原來那些以為早已放下的,隻是被藏得更深了。原來那些以為早已遺忘的,隻是在等一個合適的時機,破土而出。
不知過了多久,手機響了。蘇晚吸了吸鼻子,拿起手機,看到屏幕上跳動的名字,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是林硯。
她深吸一口氣,按下接聽鍵,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喂?”
“蘇晚,是我。”林硯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帶著點旅途的疲憊,還有點不易察覺的沙啞,“我回來了,剛到酒店。”
“嗯,順利嗎?”
“還行,事情差不多解決了。”他頓了頓,“你現在……在忙嗎?”
“沒有,在整理東西。”蘇晚看了一眼散落在地上的舊物,輕聲說。
“方便嗎?我想過去一趟。”林硯的聲音很輕,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試探,“如果太晚了,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