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暑過後,空氣裡的熱氣漸漸被桂香稀釋。巷子裡的老桂花樹像被撒了把碎金,細碎的花瓣藏在綠葉間,風一吹就簌簌落下,在青石板上積成薄薄一層,踩上去軟乎乎的香。
思硯背著他的小畫夾,每天清晨都要去撿桂花。小手攥著半濕的花瓣,衝進畫廊時,衣襟上總沾著金黃的碎屑,像隻剛從花堆裡滾過的小獸。“媽媽,桂花雨!”他舉著花瓣往蘇晚懷裡撲,桂香混著奶香,漫得滿室都是。
蘇晚把他撿來的桂花倒進竹匾裡,放在窗台上曬。陽光透過玻璃照在花瓣上,把香氣烤得愈發醇厚。思硯趴在旁邊的小桌上,用金色蠟筆在紙上塗塗畫畫,說是“畫桂花雨”。紙上的圓圈疊著圓圈,像被打翻的蜜罐。
“等曬乾了,媽媽給你做桂花糖。”蘇晚幫他擦掉臉頰的蠟筆印,思硯立刻睜大眼睛:“像外婆寄來的那樣甜嗎?”
“嗯,一樣甜。”蘇晚笑著點頭。母親上周寄了包北方的棗泥,說“給你們摻在桂花糖裡,南北的甜混在一起,更對味”。
林硯下班回來時,手裡拿著封信,是老家寄來的。思硯搶先接過,舉著信封跑向蘇晚:“媽媽,外婆的信!”信封上沾著點乾桂花,是母親特意撒的,說“讓你們聞聞北方的秋”。
信裡夾著片楓葉,紅得像團火。母親在信裡說,院子裡的柿子熟了,摘了滿滿一筐,等霜降就寄些過來;還說鄰居家的孩子生了個女兒,眉眼像思硯小時候,“看著就親”。
“外婆說,柿子甜。”思硯指著信上的“柿子”二字,是他最近剛認識的字。林硯把他抱起來,指著楓葉說:“這是北方的楓葉,秋天會變紅,像思硯畫的晚霞。”
思硯立刻要求畫楓葉,蘇晚找來紅色顏料,在他手心擠了點。小家夥把掌心按在畫紙上,印出一個個通紅的掌印,說是“楓葉寶寶”。林硯在旁邊添了幾筆葉柄,掌印頓時像極了展翅的紅蝶。
秋分那天,來老先生帶著他的孫女來了。小姑娘背著新書包,說剛上小學,學了首關於桂花的詩,要念給思硯聽。“人閒桂花落,夜靜春山空……”她念得搖頭晃腦,思硯就趴在地上,用金色蠟筆給她的課本畫桂花,畫得滿頁都是小金點。
“這倆孩子,一個愛詩,一個愛畫,倒像幅畫裡走出來的。”老先生笑著對蘇晚說,“我那本舊詩集,改天送思硯,讓他跟著姐姐學認字。”
蘇晚看著兩個孩子湊在一起的模樣,心裡暖暖的。她想起自己小時候,也是這樣,趴在母親膝頭,聽她念模糊的童謠,如今竟也成了被孩子依賴的模樣。時光像桂樹的年輪,一圈圈繞著,把青澀繞成了溫潤。
周末,林硯帶思硯去郊外的桂花林。漫山的桂樹連成一片,香氣濃得讓人發暈。思硯穿著黃色的小外套,在花樹下跑,花瓣落滿他的發頂,像戴了頂金冠。“爸爸,下雨了!”他仰著頭,任由桂花落在臉上,笑得露出沒牙的牙齦。
林硯舉著相機,追著他拍個不停。蘇晚站在桂花樹下,看著父子倆的身影被金色的花雨籠罩,突然想寫封信。她從包裡翻出紙筆,坐在石頭上,筆尖沾著桂香,寫給遠方的母親:
“媽,南方的桂花開了,思硯撿了滿滿一袋花瓣,說要寄給您。他現在會寫自己的名字了,畫的楓葉比北方的還紅。林硯說,等柿子寄到了,我們就做桂花柿子餅,像您教的那樣……”
思硯跑過來,在信紙上按下個沾著桂花的手印,奶聲奶氣地說:“外婆,香!”
蘇晚笑著把信紙吹乾,折成小小的方塊,放進信封。林硯摘了把新鮮的桂花,塞進信封裡:“讓媽聞聞新鮮的香。”
回來的路上,思硯趴在林硯肩上睡著了,小手裡還攥著片桂花。蘇晚看著他汗濕的額發,突然覺得,所謂牽掛,從來都不是沉重的負擔,而是像這桂花雨,輕輕巧巧地落在心裡,留下滿室的甜。
桂花糖做好那天,思硯踮著腳在廚房門口等。蘇晚剛把糖裝進罐子裡,他就伸手抓了把,塞給林硯一顆,又遞到蘇晚嘴邊,自己嘴裡還含著一顆,小腮幫鼓鼓的,像隻藏了蜜的小鬆鼠。
“給外婆留一半。”蘇晚幫他擦嘴角的糖渣,思硯立刻點頭,抱著糖罐往客廳跑,說是“要放在最安全的地方”。
林硯靠在門框上,看著他們母子的身影,眼裡的笑意像化不開的糖。“你說,我們是不是把日子過成蜜了?”他輕聲問。
蘇晚抬頭看他,陽光透過窗戶落在兩人身上,帶著桂花的香:“是啊,是我們一起熬的蜜。”
夜裡,思硯抱著糖罐睡著了,罐口的桂花被他的呼吸吹得輕輕動。蘇晚和林硯坐在院子裡,看著老槐樹上的桂花被月光照得發亮,像撒了把碎銀。
“還記得大學時,你說要把日子過成詩嗎?”林硯突然問。
蘇晚笑著點頭:“現在覺得,比詩還甜。”
因為詩裡沒有桂花雨裡的掌印,沒有信箋上的桂花,沒有身邊人掌心的溫度。這些藏在平凡日子裡的甜,才是最動人的篇章。
桂香在夜色裡漫開,像個溫柔的擁抱。這個秋天,沒有驚天動地的故事,隻有桂花的甜、信箋的暖,和家人的陪伴。但他們都知道,最珍貴的牽掛,從來都藏在這些細碎的瞬間裡,像桂花雨一樣,不張揚,卻足夠綿長,能浸透往後漫長的歲月。
而那些跨越南北的思念,那些藏在信箋裡的惦念,終究在這滿院的芬芳裡,化作了嘴角的笑意,和眼裡的星光,溫暖了往後每一個有彼此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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