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的風裹著濕冷,鑽過巷子裡的縫隙,把廊下的燈籠吹得晃晃悠悠。林硯在客廳生了炭火,橘紅的火苗舔著木炭,發出細碎的劈啪聲,把屋子烘得暖融融的。思硯趴在地毯上,手裡攥著支毛筆,在宣紙上歪歪扭扭地畫著,墨汁濺得滿手都是,像隻剛偷過墨的小貓。
“寶寶在寫什麼?”蘇晚坐在旁邊,幫他理了理散落的宣紙。紙上是幾個不成形的墨團,旁邊畫著三個連在一起的圓圈,思硯說那是“我們仨”。
“寫字!像爺爺一樣。”思硯舉著毛筆,蘸了點墨,在圓圈旁邊又添了道豎線,“這是爸爸,高!”
林硯剛從畫廊回來,手裡拿著來老先生送的字帖,聞言笑著走過去:“那爸爸教你寫‘人’字,好不好?”他握住思硯的小手,在宣紙上落下一撇一捺,“‘人’字要站穩,就像我們一家人,要互相靠著才穩。”
思硯的小手被握著,跟著筆尖移動,墨線在紙上劃出輕微的沙沙聲,和炭爐的劈啪聲混在一起,像首安靜的曲子。蘇晚看著父子倆交疊的手,突然想起母親說的,林硯小時候練字,總愛把墨蹭在臉上,被爺爺笑著罵“小墨猴”。
原來有些模樣,真的會遺傳。
母親寄來的柿子乾到了,裝在粗布袋子裡,透著淡淡的甜香。思硯抓了把揣在兜裡,說是“給畫畫的爺爺吃”。來老先生下午來看畫,看到思硯在練字,笑著從懷裡掏出支小狼毫:“這是我孫子小時候用的,送你,比毛筆好抓。”
思硯立刻舉著新毛筆跑去磨墨,小胳膊使勁轉著墨錠,墨汁在硯台裡暈開,像朵慢慢綻放的黑花。“爺爺看!”他舉著硯台跑過去,墨汁晃出幾滴,落在老先生的布鞋上,惹得他哈哈大笑。
“好,好,我們思硯磨的墨,寫出來的字都香。”老先生接過硯台,真的蘸了墨,在思硯的畫紙上寫了個“福”字,“給我們思硯的,貼在畫廊門口。”
思硯寶貝地把字晾在繩子上,和他的墨團畫掛在一起,像個小小的書法展。蘇晚看著那歪歪扭扭的“我們仨”和筆力遒勁的“福”字,突然覺得,所謂傳承,從來都不是刻意的教導,而是這樣自然而然的浸潤——就像墨汁滲進宣紙,悄無聲息,卻留下深深的印記。
冬至那天,巷子裡的街坊聚在麵館吃湯圓。思硯穿著新做的棉襖,口袋裡鼓鼓囊囊的,全是他寫的“福”字,見人就送一張,奶聲奶氣地說“爺爺寫的,甜”。
“這孩子,比年畫娃娃還喜慶。”老板娘笑著往他兜裡塞芝麻糖,“等過了年,讓你爸爸教你寫春聯,貼在畫廊門口。”
思硯立刻點頭,拉著林硯的手說:“爸爸教!寶寶要寫‘恭喜發財’。”惹得滿屋子人都笑。
回家的路上,雪籽敲在傘麵上,發出沙沙的響。思硯趴在林硯肩上,小手攥著半塊芝麻糖,嘴裡念叨著“恭喜發財”。蘇晚看著父子倆的身影被路燈拉得很長,突然想起八年前的冬至,她一個人在畫室煮速凍餃子,窗外的冷雨敲得玻璃響,心裡空落落的。
“那時候總覺得,冬天太長了。”蘇晚輕聲說。
“現在呢?”林硯握緊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手套傳過來。
“現在覺得,有你們在,冬天也很短。”蘇晚笑著抬頭,雪籽落在睫毛上,涼絲絲的,心裡卻暖得像揣了個小炭爐。
夜裡,思硯睡著了,小手裡還攥著那支小狼毫。蘇晚把他的墨團畫一張張疊好,放進那個裝舊物的木箱裡,和他掉的乳牙、剪的胎發放在一起。林硯湊過來看,突然說:“等他長大了,把這些給他看,告訴他小時候總愛往炭爐邊湊,把墨汁蹭在炭上。”
蘇晚想起前幾天,思硯趁他們不注意,把毛筆伸進炭爐,結果燒了個筆頭,嚇得哇哇哭,卻還嘴硬說“想給火寫字”。那時的樣子,像極了林硯說的“小墨猴”。
“男孩子好像都愛折騰。”蘇晚笑著說,“就像你當年,把我的顏料混進墨裡,說要畫‘彩色的水墨畫’。”
林硯的臉頰有點熱,往炭爐裡添了塊新炭:“那不是年少無知嘛。”
炭爐的火苗跳了跳,把兩人的影子映在牆上,像幅晃動的水墨畫。蘇晚靠在林硯肩上,聽著思硯均勻的呼吸聲,突然覺得,這爐火邊的時光,比任何華麗的篇章都更動人。
因為她知道,最安穩的幸福,從來都藏在這些瑣碎的瞬間裡——是孩子蹭在臉上的墨汁,是老人送的小狼毫,是身邊人掌心的溫度,是爐火邊慢慢暈開的墨香。
窗外的雪籽還在下,敲打著玻璃,像首溫柔的搖籃曲。屋裡的炭火劈啪作響,映著牆上思硯的墨團畫,映著搖籃裡孩子恬靜的睡顏,映著相擁的兩人。
這個冬天,沒有驚天動地的故事,隻有爐火、墨香和家人的陪伴。但他們都知道,這些藏在時光裡的印記,會像墨汁滲進宣紙一樣,深深留在生命裡,成為往後歲月裡,最溫暖的底色。
而那些曾經的孤獨與等待,那些在寒冬裡受過的冷,終究在這爐火邊的墨香裡,化作了嘴角的笑意,和眼裡的星光,溫暖了往後每一個有彼此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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