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節氣剛過，巷後的小溪就漲了水。潺潺的溪流裹著融雪的清冽，繞著老槐樹的根須蜿蜒而過，岸邊的薺菜冒出星星點點的綠。思硯背著小畫夾，每天都要拉著林硯去溪邊，用樹枝撥弄水麵的浮萍，嘴裡喊著“船，寶寶要造船”。
林硯找了張厚卡紙，給思硯折了隻紙船。小家夥立刻用蠟筆在船身塗滿顏色，紅的、黃的、藍的，像把彩虹揉碎了鋪在上麵。“給船插朵花。”他摘下岸邊的蒲公英，小心翼翼地粘在船頭，然後捧著紙船放進溪水裡，看著它晃晃悠悠地漂向遠方。
“船要去哪裡？”思硯踮著腳追，小靴子踩在濕泥裡，濺得褲腳都是泥點。
“去很遠的地方，說不定能漂到外婆家。”林硯牽著他的手，怕他滑倒，“船會告訴外婆，我們思硯長大了，會折紙船了。”
思硯立刻停下腳步，對著紙船的方向喊：“外婆，寶寶想你！”溪水嘩嘩地流，像在替遠方的人回應。蘇晚站在岸邊的老槐樹下，看著父子倆的身影被春光鍍上金邊，手裡的畫筆在速寫本上輕輕動，把紙船、流水和追跑的小人都收進畫裡。
畫廊的迎春花謝了，藤架上冒出新的嫩芽。蘇晚把思硯的紙船畫掛在牆上，旁邊是去年的《雨巷》，兩張畫裡的思硯判若兩人——去年還在蹣跚學步，今年已經能追著紙船跑了。來老先生來看畫時，指著兩張畫笑：“這就是時光啊，藏在孩子的腳印裡。”
“爺爺，寶寶也會畫時光。”思硯舉著新畫的紙船跑過來，畫上的溪水用藍色蠟筆塗得滿滿當當，上麵漂著十幾隻紙船，每隻船上都坐著個小人。“這是爸爸，這是媽媽，這是寶寶，我們坐船去看外婆。”
老先生接過畫紙，眼裡的笑意像春日的溪水：“好，好，我們思硯的船，能載著全家人的念想。”
春分那天，街坊們在溪邊挖薺菜。老板娘挎著竹籃，教思硯辨認“帶鋸齒的是薺菜，圓葉子的不能要”。思硯蹲在地上，小手扒開枯草，找到棵薺菜就歡呼雀躍，舉著往蘇晚的籃子裡放，說是“給媽媽包餃子”。
“我們思硯挖的薺菜，肯定最香。”蘇晚幫他擦掉手上的泥，思硯突然指著溪水喊：“船！寶寶的船！”
溪水裡漂著隻眼熟的紙船，雖然顏色褪了些，船頭的蒲公英絨毛卻還在。大概是被石頭擋住，又順著回流漂了回來。思硯興奮地跳進淺灘，把紙船撈起來，舉著跑向林硯：“爸爸，船回來了！”
林硯接過紙船，發現船身多了個小小的泥手印，像是被什麼小動物碰過。“你看，船去旅行了，還帶回了禮物。”他指著泥手印笑，思硯立刻把紙船放進畫夾裡，說是“要好好收藏”。
晚上包薺菜餃子時，思硯非要幫忙。他學著蘇晚的樣子，把餡料放在麵皮中間，結果捏得滿身都是麵粉，像隻剛滾過雪地的小熊。“寶寶包的餃子，給船吃。”他舉著歪歪扭扭的餃子，對著畫夾的方向晃，惹得全家人都笑。
林硯把思硯包的餃子單獨煮了，雖然餡料漏了大半，思硯卻吃得津津有味，說“比媽媽包的好吃”。蘇晚看著他鼓囊囊的腮幫，突然想起母親說的，林硯小時候也這樣，總覺得自己做的東西最好，哪怕是塊烤糊的紅薯。
“男孩子都這樣，覺得自己的手最巧。”林硯笑著幫思硯擦嘴角的湯，“就像我現在，覺得你包的餃子最好吃。”
蘇晚的臉頰有點熱，低頭喝了口餃子湯，薺菜的清香混著暖意，在胃裡慢慢散開。窗外的溪水還在流，月光落在水麵上，像撒了把碎銀。思硯的畫夾放在窗台上，那隻回流的紙船從畫裡探出頭，仿佛也在偷聽他們的話。
周末，林硯帶著思硯去上遊放紙船。這次的紙船更大，是用硬紙板做的，思硯在船身寫了個歪歪扭扭的“家”字，還畫了三個手拉手的小人。“船要記得回家的路。”他把船放進水裡時，特意在岸邊放了塊石頭當記號。
紙船順流而下，很快就消失在拐彎處。思硯站在石頭上，望著遠方，小臉上滿是認真：“船會回來的，就像爸爸下班會回家一樣。”
林硯把他抱起來，在他額頭親了口：“對，就像爸爸回家一樣，一定會回來。”
蘇晚看著他們，突然覺得，這小小的紙船裡，藏著孩子對“家”的理解——無論漂多遠，總有個地方在等你回來。就像她和林硯，曾經隔著千山萬水，最終還是回到彼此身邊；就像這溪水，繞再遠的路，終究要彙入江河，找到屬於自己的歸宿。
傍晚回家時，思硯的畫夾裡多了片柳葉，是他撿來給紙船當帆的。蘇晚把柳葉夾在畫紙裡，看著上麵的“家”字，心裡暖暖的。這個春天，沒有驚天動地的故事，隻有紙船、溪水和家人的陪伴，卻比任何華麗的篇章都更動人。
因為她知道，最安穩的牽掛，從來都藏在這些平凡的瞬間裡——是孩子畫在船上的“家”，是回流的紙船帶回來的泥印，是身邊人掌心的溫度，是春溪裡那隻漂遠又歸來的紙船，藏著歲月的溫柔與篤定。
溪水還在嘩嘩地流，載著新的紙船，也載著舊的念想，奔向遠方，又映著月光，把家的模樣，悄悄送回每個等待的人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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