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滿剛過，巷子裡的老槐樹就把綠蔭鋪得滿地都是。陽光穿過葉隙，在青石板上投下晃動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思硯戴著頂草編小帽，蹲在樹根下扒拉泥土，小手裡攥著個透明玻璃罐，罐口蒙著紗布——他在找蟬蛻，說是要給來老先生的孫女當標本。
“要輕輕的，蟬寶寶脫衣服呢。”他學著姐姐的樣子，用樹枝小心地撥開落葉，突然眼睛一亮，指著塊樹皮喊：“爸爸，在這兒！”隻見片棕褐色的蟬蛻牢牢粘在樹乾上，翅膀、觸角都完整無損，像隻睡著了的蟬。
林硯蹲下來，幫他把蟬蛻輕輕取下。思硯屏住呼吸，看著蟬蛻被放進玻璃罐，小臉上滿是鄭重：“它要變成會飛的蟬了。”他把玻璃罐捧在懷裡，像捧著件稀世珍寶，轉身往畫廊跑，草編帽歪在腦後，露出被汗浸濕的額發。
蘇晚正在畫《槐蔭圖》，畫布上的老槐樹濃蔭匝地，樹下散落著幾片蟬蛻，像被時光遺忘的殼。思硯舉著玻璃罐衝進來說：“媽媽，看寶寶的寶藏！”他把蟬蛻倒在畫案上，用小鑷子擺弄著，突然指著畫布說：“媽媽畫的，跟真的一樣！”
“因為媽媽照著你去年撿的蟬蛻畫的呀。”蘇晚笑著幫他把蟬蛻放回罐裡，“等今年的蟬孵出來，我們就把這些殼掛在樹上，讓它們看看自己小時候的樣子。”思硯立刻點頭，又跑去樹根下尋寶，嘴裡念叨著“要找最大的”。
來老先生的孫女放學後來借畫冊，小姑娘紮著馬尾辮，書包上掛著隻用蟬蛻做的小燈籠，是去年思硯送她的。“思硯，我教你做蟬蛻標本吧。”她從書包裡掏出本昆蟲圖鑒，指著上麵的步驟說，“要先洗乾淨，再用大頭針固定。”
思硯搬來小凳子，坐在姐姐旁邊，認真地聽她講解。玻璃罐裡的蟬蛻漸漸多了起來，有缺了條腿的，有翅膀破損的，他都寶貝地收著，說“它們都是勇敢的寶寶，努力長大的”。蘇晚看著兩個孩子湊在一起的模樣，突然想起自己小時候，也是這樣，跟在鄰家姐姐身後，把撿到的貝殼串成項鏈，覺得那是世界上最美的首飾。
夏至那天，天氣熱得像個蒸籠。林硯在畫廊門口支了張竹床，思硯躺在上麵，手裡搖著把蒲扇，玻璃罐放在枕邊，裡麵的蟬蛻在風裡輕輕晃。“爸爸，蟬什麼時候出來？”他仰頭看著槐樹，樹葉被曬得打卷，卻聽不到半點蟬鳴。
“快了，等第一場大雨過後，它們就會從土裡爬出來。”林硯給他扇著風，“就像思硯從媽媽肚子裡出來一樣，要花很長時間準備。”思硯似懂非懂，突然坐起來，把玻璃罐裡的蟬蛻倒進手心，對著陽光看：“它們以前也住在土裡嗎？”
“是啊，住了好幾年呢。”蘇晚端來冰鎮綠豆湯，“它們在土裡默默長大，就為了夏天能在樹上唱一個月的歌。”思硯捧著蟬蛻，突然說：“寶寶要像蟬寶寶一樣，快快長大，保護爸爸媽媽。”
綠豆湯的甜混著槐葉的香，在空氣裡漫開。林硯看著兒子認真的側臉，眼眶有點熱——這個去年還在哭著要媽媽抱的小家夥，如今已經懂得說“保護”了。時光就像這蟬蛻，悄無聲息地褪去舊殼，露出嶄新的模樣，讓人既驚喜又舍不得。
第一場夏雨來得又急又猛，豆大的雨點砸在槐樹葉上，發出嘩啦啦的響。思硯趴在窗台上，看著雨水衝刷樹乾，突然指著樹根喊：“媽媽，有蟲子！”隻見幾隻灰褐色的蟬若蟲正從土裡鑽出來，慢吞吞地往樹上爬，背上的殼已經裂開了條縫。
“是蟬寶寶要變魔術了！”蘇晚把他抱起來，“我們彆打擾它們，明天早上來看驚喜。”思硯點點頭，卻還是忍不住隔一會兒就跑去窗台看，小臉上的期待像顆發著光的星星。
第二天清晨，雨過天晴。思硯一睜眼就拉著林硯去看槐樹，隻見樹乾上掛著好幾片新鮮的蟬蛻，旁邊的枝葉間，幾隻剛羽化的蟬正舒展著透明的翅膀，嫩黃色的身體在陽光下閃著光。“它們變成歌唱家了！”思硯歡呼著，卻不敢碰，怕弄壞了那脆弱的翅膀。
來老先生帶著孫女來看時，思硯正把新撿的蟬蛻放進玻璃罐。小姑娘從書包裡掏出個小木盒，裡麵是她做好的標本，蟬蛻被固定在卡紙中央，旁邊寫著“2024年夏，與思硯共采”。“給你，”她把木盒遞給思硯，“我們的秘密寶藏。”
思硯接過木盒，鄭重地放進自己的畫夾，又從裡麵掏出張畫，上麵畫著兩隻蟬，一隻在土裡，一隻在樹上，樹下站著兩個小人，是他和姐姐。“這是蟬寶寶的故事。”他驕傲地說，小臉上的陽光比夏陽還暖。
蘇晚看著那幅畫，突然覺得，所謂成長，從來都不是轟轟烈烈的蛻變，而是像這蟬蛻一樣，在沉默中積蓄力量，在某個平凡的清晨，悄悄露出新的模樣。就像思硯，就像她和林硯，就像這日複一日的日子，在槐蔭裡，在蟬鳴聲中，慢慢變得溫潤而堅定。
午後的蟬鳴終於響了起來，一陣高過一陣，像首永不疲倦的歌。思硯抱著他的玻璃罐，坐在槐樹下的竹床上，聽著蟬鳴，看著陽光透過葉隙在蟬蛻上流動。林硯在廊下看書，蘇晚繼續畫她的《槐蔭圖》，畫裡的蟬蛻旁，多了個小小的身影，正仰著頭，仿佛在聽蟬兒訴說土裡的歲月。
這個夏天，沒有驚天動地的故事，隻有槐蔭、蟬蛻和家人的陪伴，卻比任何華麗的篇章都更動人。因為他們都知道，最珍貴的時光，從來都藏在這些平凡的瞬間裡——是孩子捧在手心的蟬蛻，是老人欣慰的目光，是身邊人扇來的涼風，是槐蔭裡那片靜靜躺著的蟬蛻，藏著從沉默到歌唱的溫柔力量。
而那些藏在土裡的等待，那些破殼而出的勇氣，終將像這夏日的蟬鳴一樣，在歲月裡留下清亮的回響，提醒他們，每個平凡的生命，都在努力生長，都值得被溫柔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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