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剛過,巷子裡的積雪還沒化儘,畫廊窗台上的蠟梅卻搶先綻了苞。琥珀色的花瓣裹著薄雪,在料峭的寒風裡透出清冽的香,像浸了冰的蜜。思硯踩著小板凳,鼻尖幾乎要碰到花枝,小手嗬著白氣在玻璃上畫圈,奶聲奶氣地數:“一朵,兩朵……外婆快來了!”
母親說好了,過了小年就來南方過年。這個消息讓思硯盼了整月,每天都要給梅枝澆點溫水,說是“讓花快點開,給外婆當歡迎禮”。林硯笑著說他心急,卻悄悄把梅盆往屋裡挪了挪,怕夜裡的霜氣凍壞了花苞。
蘇晚在畫案上寫春聯,紅紙裁得方方正正,墨汁裡摻了點朱砂,是來老先生教的法子,說是“添點喜氣”。思硯湊過來,非要用毛筆蘸金粉在紅紙上點星星,結果手一抖,金粉灑了半張紙,像落了場小金雨。
“這叫‘金星報喜’,”來老先生拄著拐杖進來,看著紅紙笑,“比規規矩矩的字更有年意。”他孫女跟在後麵,手裡捧著個布偶,是用碎布頭做的小老虎,送給思硯當新年禮物。思硯立刻回贈了片剛落下的蠟梅花瓣,夾在小老虎的耳朵裡:“給老虎噴香水。”
兩個孩子趴在爐邊玩布偶,老先生看著蘇晚的春聯,突然說:“今年的字比去年穩了,有煙火氣了。”蘇晚笑著點頭,想起剛學寫字時,總追求筆鋒淩厲,如今卻覺得,藏在筆畫裡的溫柔,比任何鋒芒都動人——就像這梅枝,看著瘦硬,卻裹著滿枝的春。
母親來的前一天,思硯突發奇想,要給外婆畫張“全家福”。他把家裡的人都畫在紙上:林硯舉著燈籠,蘇晚抱著梅花,自己站在中間,手裡牽著個戴棉帽的小人,正是母親的模樣。畫的角落還畫了隻肥碩的餃子,說是“外婆愛吃的酸菜餡”。
林硯去車站接母親時,思硯捧著畫站在畫廊門口等,小臉凍得通紅,卻不肯進屋裡暖和。遠遠看見母親的藍頭巾,他立刻舉著畫跑過去,小靴子踩在雪地裡咯吱響:“外婆!寶寶畫的我們!”
母親接過畫,笑得眼角堆起皺紋,把思硯裹進自己的棉襖裡:“我們乖寶畫得真好,把外婆的心都畫暖了。”她手裡拎著個大布包,裡麵裝著給思硯的新棉襖,給蘇晚的羊絨圍巾,還有袋沉甸甸的東北大米,說是“熬粥最香”。
進了屋,母親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蠟梅,鼻尖湊在花瓣上聞了又聞:“比北方的野梅香,柔。”思硯趕緊搬來小板凳,讓外婆坐在爐邊,又跑去廚房端來蘇晚煮的薑茶,小手捧著茶杯遞過去:“外婆喝,不冷。”
母親喝著薑茶,看著滿室的春聯和燈籠,突然說:“這屋比炕頭暖,因為人齊。”蘇晚聽著這話,眼眶有點熱——所謂家,不就是這樣嗎?有牽掛的人在,再冷的屋子也能焐出春氣。
除夕那天,全家圍在廚房包餃子。母親教思硯捏花邊,小家夥的小手沒力氣,包的餃子不是露餡就是站不穩,卻堅持要自己來,說“要給太爺爺吃帶花邊的”。林硯把他包的餃子單獨放著,說“煮出來肯定最香”,惹得母親直笑“爺倆一個樣”。
夜裡守歲,母親從布包裡掏出個紅布包,裡麵是枚銀鎖片,上麵刻著“長命百歲”。她把鎖片戴在思硯脖子上,又給蘇晚和林硯各塞了個紅包:“新歲平平安安,比啥都強。”思硯摸著冰涼的鎖片,突然在母親臉上親了口:“外婆的紅包最暖。”
大年初一的清晨,雪停了,陽光透過梅枝照進屋裡,在地上投下晃動的花影。思硯戴著銀鎖片,跟著母親去拜年,見人就說“這是外婆給的護身符”。街坊們看著這祖孫倆,都說“隔代親,甜如蜜”。
母親在南方待了整月,每天都要去護城河散步,說“看慣了白雪,瞅著這綠水心裡敞亮”。她教蘇晚醃酸菜,說“要放足鹽,曬足太陽”;教林硯做粘豆包,說“麵要發透,糖要放夠”;更多的時候,是坐在爐邊,聽思硯講學校的事,手裡納著雙小棉鞋,針腳密得像網。
臨走前,母親把納好的棉鞋塞進思硯懷裡:“開春穿,軟和。”她看著窗台上的蠟梅,突然說:“等梅落了,就該種春菜了,我把菜籽給你們帶來了,撒在院子裡,能吃一夏天。”
送母親去車站時,思硯抱著棉鞋站在月台上,突然說:“外婆明年還來,看我們種的菜。”母親笑著點頭,往他兜裡塞了把花生糖:“等菜長出來,外婆就來摘。”火車開動時,她揮著手的身影越來越小,思硯舉著那幅全家福,追著火車跑了好遠。
回到家,蘇晚發現母親的枕頭上放著個小布包,裡麵是她納鞋剩下的碎布頭,還有張字條:“梅花開儘春就來,你們仨好好的,比啥都強。”思硯把碎布頭撿起來,要給小老虎做新衣服,說是“外婆留的禮物”。
這個冬天,沒有驚天動地的熱鬨,隻有梅香、牽掛和家人的陪伴,卻比任何華麗的篇章都更動人。因為他們都知道,最珍貴的團圓,從來都藏在這些平凡的瞬間裡——是孩子凍紅的小臉,是老人納鞋的針腳,是身邊人遞來的薑茶,是梅枝上那點倔強的春意,藏著歲月的溫柔與期盼。
而那些浸在餃子裡的思念,那些藏在布包裡的牽掛,終將像這梅枝上的花苞,在時光裡悄悄積蓄力量,等下一個冬天來臨,再綻滿枝的暖,告訴他們:愛從來都不會走遠,就像春天,總會踩著梅香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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