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這天的風帶著棱角,刮在臉上像小刀子。巷子裡的梧桐葉落得差不多了,光禿禿的枝椏在灰藍色的天空下伸展,像幅淡墨勾勒的畫。思硯穿著厚厚的棉襖,蹲在畫廊的門檻邊,小手捧著片半黃的楓葉,哈著白氣在上麵畫畫,筆尖的紅顏料在冷空氣中很快凝固,像滴凍住的血。
“在畫什麼?”林硯從外麵回來,手裡拎著個紙包,裡麵是剛買的霜降柿子,橙紅的果子透著層白霜,像裹了層糖。思硯舉著楓葉給爸爸看,上麵畫著三個小人圍著堆火,說是“我們在烤柿子”。他早就聽街坊奶奶說,霜降後的柿子最甜,“能甜到心裡頭”。
蘇晚在屋裡翻曬棉被,陽光透過窗欞落在被麵上,浮塵在光柱裡跳舞。她把思硯去年穿的小棉褲找出來,膝蓋處磨破的地方補了塊小熊補丁,是母親親手縫的。“今年穿可能有點短了,”她捏著褲腳比劃,“等過幾天給你做條新的,用外婆寄來的藍花布。”
思硯抱著柿子跑進來,非要把最大的那個塞進棉被裡:“讓它暖和暖和,甜得更快。”蘇晚笑著把柿子拿出來,放在窗台上曬太陽:“這樣曬著才甜,就像寶寶冬天要曬太陽長個子。”他似懂非懂,卻搬來小板凳坐在窗邊,守著柿子不肯走,眼睛瞪得像兩顆黑葡萄。
來老先生帶著孫女來借取暖的炭,小姑娘手裡捧著個陶罐,裡麵是她爺爺醃的蘿卜條,酸香混著辣味,驅散了不少寒氣。“我爺爺說,霜降要吃蘿卜,叫‘咬秋’,”她把陶罐遞給思硯,“給你嘗嘗,配粥吃最好。”思硯夾了根蘿卜條放進嘴裡,辣得直吸氣,卻還是伸筷子再夾,說“像外婆做的酸菜”。
兩個孩子趴在爐邊吃蘿卜條,老先生坐在藤椅上,看著窗台上的柿子笑:“這果子性涼,霜打過才轉溫,像人要經過些曆練,心才能沉下來。”蘇晚聽著這話,突然想起母親說的,北方的霜降會把地裡的白菜凍得發甜,“你爸總愛在清晨去菜窖取白菜,說帶著冰碴的才好吃”。
林硯在院子裡劈柴,斧頭落下的聲音在安靜的巷子裡格外清晰。思硯舉著柿子跑出去,非要喂爸爸吃,柿子汁沾了林硯滿手,像塗了層蜜。“甜不甜?”思硯仰著小臉問,林硯咬了一大口,甜汁順著嘴角流下來,點頭說“比蜜還甜”,惹得思硯咯咯直笑。
傍晚,風更緊了,屋簷下結了層薄霜,像撒了把鹽。思硯的楓葉畫終於完成了,他把楓葉掛在門框上,說是“給房子戴圍巾”。蘇晚煮了鍋紅薯粥,稠稠的粥裡飄著紅棗,思硯捧著碗喝得滿頭大汗,小臉蛋紅撲撲的,像個熟透的柿子。
“明天我們去後山撿栗子吧,”林硯擦著思硯的嘴說,“霜降後的栗子最麵。”思硯立刻點頭,從兜裡掏出個小布袋,說是“早就準備好了,要裝滿滿一袋給外婆”。他記得外婆說過,北方的栗子樹少,“你舅舅總愛在秋天去山裡撿,回來埋在麥糠裡,想吃的時候挖出來,甜得麵人”。
夜裡,爐火燒得旺旺的,映得牆上的楓葉影子輕輕晃。思硯躺在被窩裡,手裡攥著片曬乾的柿子蒂,說是“能治打嗝”,是街坊奶奶教他的。蘇晚坐在床邊,給他講霜降的故事,說“這時候的土地要歇著了,等明年春天再長出新的希望”。
林硯走進來,手裡拿著件新縫的小棉馬甲,是用思硯舊衣服改的,裡子絮了新棉花。“明天穿這個去撿栗子,”他把馬甲放在床頭,“輕便又暖和。”蘇晚看著馬甲上熟悉的小熊補丁,突然覺得,所謂日子,就是這樣把舊物縫進新歲,把牽掛織進針腳,讓每個冬天都帶著舊時光的暖。
這個霜降,沒有驚天動地的景致,隻有簷下的薄霜、甜透的柿子和家人的陪伴,卻比任何華麗的篇章都更動人。因為他們都知道,最踏實的溫暖,從來都藏在這些平凡的細節裡——是孩子凍紅的鼻尖,是老人醃的蘿卜條,是身邊人遞來的熱粥,是簷下那層晶瑩的白霜,藏著歲月的沉靜與厚積。
而那些掛在枝頭的甜,那些埋在灶間的暖,那些縫進棉絮的牽掛,終將像這霜降後的土地一樣,在靜默中積蓄力量,等春風一吹,就長出滿世界的綠,提醒他們,每個寒冷的季節,都藏著對溫暖的期盼,和對來日的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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