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五的餃子剛下過鍋,北方的屋簷就開始淌雪水,滴答滴答落在冰麵上,像在數著歸期。思硯趴在炕沿上,數著行李箱裡的物件:給張奶奶帶的酸棗乾,給小姐姐的老虎剪紙,還有外婆塞給他的凍梨,用棉絮裹了三層,說是“讓南方的街坊嘗嘗北方的甜”。
母親站在灶台邊煎年糕,黃澄澄的年糕在油鍋裡鼓起泡,甜香混著煤煙味漫開。“再多帶兩袋酸菜,”她往布包裡塞著,“你爸生前最愛吃你做的酸菜白肉鍋,說比飯館的地道。”蘇晚接過布包時,指尖觸到母親粗糙的掌心,像摸到了歲月磨出的繭。
林硯在給思硯的虎頭靴綁防滑繩,南方的雪化得快,怕他在青石板上摔跤。“等回到家,院牆邊的蠟梅該落儘了,”他笑著說,“不過去年埋下的虞美人種子,該醒了。”思硯立刻從炕頭爬起來,舉著他的畫夾:“寶寶畫了北方的雪,要貼在畫廊的牆上。”
來老先生的孫女寄來的賀年卡躺在畫夾裡,背麵寫著“盼你們帶北方的春天回來”。思硯非要把這張卡塞進母親手裡:“外婆,春天來了就去南方,看我們的菜畦。”母親笑著把卡夾進自己的針線笸籮:“等槐花開了,外婆就去,給你們蒸槐花糕。”
返程的火車啟動時,母親往思硯兜裡塞了把炒瓜子,說是“路上嗑著玩”。思硯扒著車窗揮手,小臉上沾著年糕的糖渣,像朵沒擦乾淨的小黃花。母親站在月台上,藍頭巾被風吹得貼在臉上,手裡還攥著思硯忘帶的小老虎布偶,身影在雪地裡越來越小,像枚褪色的剪影。
火車一路向南,窗外的白漸漸被綠取代。思硯趴在小桌前,用凍梨的核在紙上畫畫,說是“給南方的螞蟻畫房子”。林硯把母親塞的酸菜包在棉被裡,怕凍壞了;蘇晚翻看著母親新納的鞋墊,上麵繡著並蒂蓮,針腳密得能數出個數。
“外婆說,這鞋墊能踩出好運來,”思硯舉著鞋墊給父母看,“比寶寶的老虎剪紙厲害。”蘇晚笑著把鞋墊收進行李箱,突然想起母親在車站說的,“你爸走那年,也是這樣的春天,槐花開得滿院都是,他卻沒等到嘗一口新蒸的糕”。話裡的澀,像沒化透的凍梨。
路過黃河時,思硯指著窗外的冰麵喊:“媽媽快看,像塊大玻璃!”林硯告訴他,等冰化了,河裡會有渡船,載著南來北往的人。“就像我們的火車,”蘇晚輕聲說,“載著思念,從北方到南方。”思硯似懂非懂,卻把“渡船”兩個字記在心裡,畫在凍梨核的旁邊。
快到南方時,車廂裡飄進淡淡的花香。思硯第一個聞出來:“是梅花!”他扒著車窗,果然看見鐵路邊的坡地上,幾株蠟梅頂著殘雪綻放,香氣清冽得像浸了冰的蜜。“它們在等我們回家,”蘇晚的聲音有點發顫,“就像我們等外婆來。”
火車到站時,巷子裡的雪已經化得隻剩水窪。思硯踩著水窪往畫廊跑,棉鞋濺起的泥水沾了褲腳,卻顧不上擦,嘴裡喊著“我們回來了”。張奶奶聽見聲音,端著剛熬的粥出來:“可算回來了,思硯快嘗嘗新米熬的粥。”
畫廊的門軸有點澀,推開時發出“吱呀”的響。窗台上的蠟梅果然落儘了,枝椏間卻冒出米粒大的綠芽。思硯把北方帶來的雪裝進玻璃瓶,擺在蠟梅旁邊:“給它留著,知道北方的冷。”林硯笑著解開酸菜包,蘇晚去燒熱水,要給街坊們泡北方的酸棗茶。
傍晚,街坊們都來畫廊串門。老板娘帶來了剛烤的桃花酥,說是“接風”;來老先生拄著拐杖,手裡捏著枝初綻的迎春,“給你們添點春色”;思硯舉著他的畫夾,給每個人講北方的炕、凍梨和外婆的年糕,小嘴裡的熱氣混著笑,在潮濕的空氣裡凝成白霧。
“我們思硯曬黑了,也長高了,”張奶奶摸著他的頭說,“成了真正的小男子漢。”思硯立刻挺起胸膛,跑去把母親繡的鞋墊擺在畫案上:“外婆給的,踩了能長大。”林硯看著他的樣子,突然覺得這歸程的梅香裡,藏著比春天更動人的事——是孩子眼裡的南北風景,是老人手裡的針線,是街坊遞來的熱粥,把日子縫得又暖又實。
夜裡,思硯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懷裡抱著虎頭布偶,很快就睡著了。蘇晚坐在床邊,看著窗外的月光落在蠟梅枝上,像撒了層銀粉。林硯走進來,手裡拿著母親寄來的槐樹種,“等清明就種在院子裡,”他輕聲說,“讓它在這裡紮根,像我們一樣。”
這個春天,沒有驚天動地的歸來,隻有歸程的梅香、行囊裡的牽掛和家人的陪伴,卻比任何華麗的篇章都更動人。因為他們都知道,最安穩的歸處,從來都藏在這些平凡的細節裡——是孩子沾著泥水的褲腳,是老人繡的並蒂蓮,是身邊人熬的熱粥,是歸程中那縷清冽的梅香,藏著歲月的遷徙與紮根。
而那些帶回來的酸菜,那些埋下的種子,那些記在心裡的約定,終將像這蠟梅的新芽一樣,在南方的土壤裡慢慢生長,讓每個平凡的清晨,都能聞到北方的香,看到南北的花,在同一個院子裡,開出屬於他們仨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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