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種的雨來得急,打在畫廊的青瓦上劈啪響,卻擋不住簷下曬著的艾草香。思硯趴在案台上,手裡捏著塊彩布,學著蘇晚的樣子縫香囊。針腳歪歪扭扭,像條爬動的小蛇,他卻舉著半成品得意地晃:“媽媽看,這是給外婆的護身符!”
蘇晚正往香囊裡填香料,艾草、薄荷、蒼術混在一起,清苦裡帶著涼勁,是母親教的方子。“要把布邊對齊了縫,”她握著思硯的小手調整針的方向,“不然香料會漏出來,像寶寶撒飯粒。”思硯點點頭,針尖卻總紮到手指,他把手指含在嘴裡吮著,眼睛還盯著布塊,不肯歇手。
林硯在院子裡翻曬去年的陳皮,竹匾裡的橙皮蜷成小卷,曬得乾透,散發著溫潤的香。“陳皮放得越久越值錢,”他把陳皮掰成小塊,放進香囊的夾層,“就像外婆的老話,聽著普通,越品越有道理。”思硯立刻跑去抓了把陳皮,非要塞進自己的香囊:“給外婆的護身符加點甜。”
來老先生的孫女背著個竹簍過來,裡麵是她爺爺采的香茅,葉片細長,帶著檸檬似的清香。“我爺爺說,芒種戴香囊,能避蚊蟲,還能醒神,”她把香茅剪成小段,幫思硯填進香囊,“你看我繡的這個,上麵是驅蚊草,比畫的管用。”
小姑娘的香囊繡得精致,綠綢子上綴著銀線,思硯看了直羨慕,非要在自己的布塊上畫朵花。他用朱砂筆塗了個紅圈圈,說是“太陽花,能趕走所有壞東西”。兩個孩子趴在案台上,針腳在彩布上穿梭,艾草的香混著孩童的笑語,把雨天的潮氣都驅散了些。
老先生坐在廊下的藤椅上,看著案台上五顏六色的香囊說:“這香囊啊,裝的不是香料,是人心。你看孩子們縫的,針腳雖糙,卻比店裡買的金貴,因為裡麵有惦記。”蘇晚想起母親說的,北方的芒種要掛艾草,“你爸總愛在門框上插把,說‘艾旗招百福’,能護著一家人平安”。
街坊們來避雨時,總愛湊到案台邊看香囊。張奶奶帶來了自己繡的絲線,說是“給思硯的太陽花描邊”;老板娘拎著串新摘的梔子,“塞進香囊裡,香得更久”;思硯舉著他縫好的香囊,雖然歪歪扭扭,卻係了根紅繩,說是“給外婆的紅運繩”。
“等曬乾了,我們給街坊們都分一個,”林硯幫思硯把香囊掛在屋簷下晾,“剩下的寄給外婆,讓她掛在床頭,睡得香。”思硯立刻數起香囊的數量,小手指點著:“這個給張奶奶,那個給姐姐……最大的給外婆!”
雨停時,簷下的香囊滴著水,香料的氣息混著水汽漫開,像場清涼的雨。思硯的太陽花香囊最顯眼,紅圈圈被雨水暈開了點,倒像朵真的花。他把香囊取下來,用布擦乾,小心翼翼地放進木盒:“不能受潮,外婆會聞不到香的。”
夜裡,艾草的香順著窗縫鑽進來,混著煤爐的暖意,像蓋了床帶著藥香的被子。思硯躺在被窩裡,手裡攥著個小香囊,說是“要跟護身符一起睡覺”。蘇晚坐在床邊,給他講香囊的來曆,說“古時候的人走遠門,家人就縫個香囊,讓思念跟著香味走”。
林硯走進來,手裡拿著個藍布包,裡麵是給母親寄的香囊,除了思硯縫的那個,還有蘇晚做的陳皮艾草囊。“讓媽掛在衣櫃裡,”他輕聲說,“衣服上都能沾著香,像我們在身邊。”蘇晚接過布包,指尖觸到香囊的棱角,突然覺得這芒種的香,就是根無形的線——一頭係著南方的針線,一頭拴著北方的衣襟,風一吹,就把牽掛送得老遠。
這個芒種,沒有驚天動地的儀式,隻有案上的彩布、囊裡的清香和家人的陪伴,卻比任何華麗的篇章都更動人。因為他們都知道,最質樸的祝福,從來都藏在這些笨拙的針腳裡——是思硯沾著朱砂的指尖,是老先生的香茅,是林硯曬皮的手,是芒種裡那縷清苦的香,藏著歲月的安穩與護佑。
而那些縫在布裡的念,那些填在囊裡的香,那些係在繩上的盼,終將像這雨後的蟬鳴一樣,在時光裡慢慢鋪展,讓每個夏天的日子,都帶著草木的涼,帶著牽掛的暖,等那個最牽掛的人,笑著拿起香囊,說聲“這香,跟家裡的一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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