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的日頭像團燒紅的炭,把田埂烤得冒白煙。思硯鑽進瓜棚時,藤蔓的影子在他臉上晃,青綠色的葉梗上還掛著露珠,沾在他胳膊上,涼絲絲的舒服。棚裡的西瓜圓滾滾的,藏在葉底,有的外皮泛著青白,有的已經透出深綠的條紋,用手指敲敲,“咚咚”的響,像悶鼓在敲。
“要挑紋路清楚的,”林硯搬著個大西瓜往棚外走,瓜皮上的泥蹭在他藍布衫上,“你外婆總說‘大暑吃瓜,勝似藥方’,這瓜得經夠了日頭曬,甜度才夠,切開能流蜜。”他把西瓜放在井台邊,用涼水湃著,水珠順著瓜皮往下滾,在地上積成小小的水窪。思硯蹲在旁邊,小手拍著瓜,說“這個肯定比上次的甜”。
蘇晚坐在棚下的竹凳上,手裡編著草繩,準備等會兒捆瓜用。母親寄來的麻線混著麥秸,編出來的繩子又韌又結實,“你外婆說這法子是你太奶奶傳的,捆瓜不勒壞皮”。她把思硯摘的小香瓜擺在竹籃裡,黃澄澄的像小燈籠,“這香瓜留著給你當零嘴,比糖塊解暑”。思硯抓了個香瓜,用袖子擦了擦就啃,汁水順著手腕流進袖管,他卻笑說“比蜜餞還潤”。
來老先生的孫女挎著個竹筐過來,裡麵是她家種的羊角蜜,綠皮上帶點黃,彎得像小羊的角。“我爺爺說,羊角蜜要趁涼吃,”她把筐放在井台邊,幫林硯翻湃著的西瓜,“我們分著切,你的西瓜甜,我的蜜解渴。”
思硯立刻從竹籃裡抓了個香瓜遞過去,兩個孩子蹲在井台邊,看井水漫過西瓜,激起一圈圈漣漪。思硯的鼻尖沾著香瓜的黃汁,像隻偷吃過的小鬆鼠,他指著最大的西瓜說“這個給外婆留著,等她來一起吃”。老先生坐在棚邊的樹蔭下,搖著蒲扇說:“這瓜啊,埋在土裡不聲張,把甜都攢在瓤裡,大暑一到就給人驚喜,像實在的日子,悶頭過著過著就甜了。”
街坊們來換瓜時,總愛往棚裡鑽。張奶奶拎著袋新收的綠豆,“換兩個小西瓜,熬綠豆湯”;老板娘抱著壇酸梅醬,“換個羊角蜜,拌著吃更爽口”;思硯舉著他啃剩的香瓜皮,給每個人看,瓜籽粘在下巴上,惹得大家直笑“思硯成了小饞貓”。
日頭偏西時,林硯把湃好的西瓜抱到院裡的石桌上,用刀輕輕一切,“哢嚓”一聲裂成兩半,紅瓤黑籽,汁水順著桌沿往下滴。思硯搶了塊帶皮的,連瓤帶籽嚼得咯吱響,說“比冰糖水還甜”。蘇晚給他遞過塊手帕,說“慢點吃,彆卡著籽,外婆總說‘吃瓜要吐籽,不然肚裡長瓜苗’”。
傍晚,夕陽把瓜棚的影子拉得老長,藤蔓上的新花還在開,嫩黃色的小喇叭對著晚霞。蘇晚把香瓜切成片,撒上點白糖,裝在白瓷盤裡,思硯端著盤子往街坊家送,說是“給大家嘗嘗寶寶家的瓜”。林硯在瓜棚裡搭了個小架子,把沒熟的西瓜吊起來,思硯突然說“要給外婆留個最大的,等她來摘”。
夜裡,瓜香混著晚風飄進窗,思硯躺在竹床上,手裡攥著顆西瓜籽,說是“要種出給外婆的瓜”。蘇晚坐在床邊,給他扇著蒲扇,講大暑的故事,說“這瓜在土裡憋了那麼久,就為了大暑這口甜,像我們的牽掛,等得越久,見麵時越親”。
林硯走進來,手裡拿著件新做的肚兜,是用母親寄來的細棉布縫的,上麵繡著個小西瓜。“明天穿這個睡覺,”他把肚兜放在床頭,“天太悶了,穿這個涼快,像裹著瓜瓤的甜。”蘇晚摸著棉布的軟,突然覺得這大暑的瓜棚裡,藏著最酣暢的盼——是孩子埋進土裡的瓜籽,是老人的羊角蜜,是街坊的綠豆,把夏天的熱都釀成了甜。
這個大暑,沒有驚天動地的清涼,隻有棚裡的瓜果、桌上的紅瓤和家人的歡笑,卻比任何華麗的篇章都更動人。因為他們都知道,最質樸的甜,從來都藏在這些暴曬的時光裡——是思硯沾著瓜汁的指尖,是老先生的蒲扇,是林硯切瓜的手,是大暑夜裡那縷清爽的香,藏著歲月的豐足與期盼。
而那些掛在棚裡的瓜,那些盛在盤裡的甜,那些埋在土裡的籽,終將像這漸弱的暑氣一樣,在時光裡慢慢沉澱,讓每個等待的日子,都帶著瓜瓤的甜,帶著相聚的暖,等那個最牽掛的人,笑著走進瓜棚,說聲“這瓜,甜到心坎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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