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的傍晚,巷子裡的燈籠早就掛滿了。紅的、綠的、紗的、紙的,風一吹就晃悠,把青石板路照得花花綠綠,像鋪了條會動的錦緞。思硯舉著個兔子燈,竹骨繃著的紗麵被燭火映得透亮,兔子的紅眼睛在暮色裡閃,他跑得太快,燈籠穗子掃過牆角的青苔,沾了點濕綠。
“慢點跑,燭火要滅了。”蘇晚提著盞蓮花燈跟在後麵,花瓣層層疊疊,燈芯燃得正旺,“你外婆總說‘元宵賞燈,歲歲光明’,這燈得提著走滿三條街,才能把福氣帶回家。”她把母親寄來的走馬燈掛在廊下,燈一轉,畫著的“八仙過海”就在牆上投下晃動的影,“這燈是你外公年輕時做的,說‘轉起來的燈影,像日子在往前跑’。思硯盯著走馬燈,突然說“外婆看到這個,肯定會想起外公”。
林硯在廚房煮湯圓,黑芝麻餡的湯圓在鍋裡翻湧,像團團圓圓的黑珍珠。“要多煮五個,圖個‘五穀豐登’,”他用漏勺把湯圓撈進碗裡,“外婆最愛吃帶餡的,說‘元宵的甜得裹在心裡’。”思硯捧著兔子燈湊過來,燭火映在湯圓上,把白胖的團子照得半透明,他咽了咽口水:“給外婆留三個,要最大的。”
來老先生的孫女拎著盞鯉魚燈,魚鱗是用彩紙剪的,風吹過時“嘩啦”響,像真魚在擺尾。“我爺爺說,元宵的燈要亮到亥時,才能把年氣留住,”她把鯉魚燈掛在思硯家的門環上,幫蘇晚往蓮花燈裡添燈油,“我們的燈對著亮,像兩條魚在水裡遊。”
思硯立刻把自己的兔子燈往鯉魚燈旁邊湊,兩個孩子蹲在燈影裡,看牆上的影子忽大忽小。思硯的手在燈前比劃,影子就變成了小兔子在跳,惹得女孩直笑:“像外婆家的那隻老兔子,總愛蹭人的褲腿。”老先生坐在堂屋的竹椅上,喝著桂花酒說:“這元宵的燈啊,看著是照亮路,其實是照亮心裡的盼。燈影晃著,湯圓甜著,就盼著日子像這燈一樣,一年比一年亮堂,就像你外婆,總說‘燈在,家就在’。”
街坊們提著燈來串門,手裡都帶著節令吃食。張奶奶端來盤糖糕,“炸得外酥裡軟,配燈影最好”;老板娘拎著袋炒元宵,“芝麻餡的,嚼著香”;思硯舉著他的兔子燈,給每個人看燈裡的燭火,燈油滴在手上也不覺得燙,惹得大家直笑“思硯成了護燈小將軍”。
“要給外婆寄盒元宵,”林硯把凍好的元宵裝進木盒,墊著棉絮防壓,“讓她也嘗嘗我們的手藝,說燈影裡的湯圓最甜。”思硯找來張畫,上麵畫著三個燈籠手拉手,旁邊堆著湯圓,說是“爸爸、媽媽和寶寶,在燈影裡等外婆”。他把畫貼在木盒上,膠水抹得太多,紙邊卷了起來,卻透著股認真的憨。
夜裡,巷子裡的燈彙成了河,孩子們的歡笑聲驚飛了簷下的夜鳥。思硯舉著兔子燈,跟著林硯去猜燈謎,燈籠上的謎麵寫著“小時穿黑衣,大時穿綠袍,水裡過日子,岸上來睡覺”,他歪著頭想了半天,突然喊:“是青蛙!外婆家的池塘裡有好多!”
兌獎時,他選了塊糖畫,是用紅糖澆的小兔子,舉在燈前看,糖絲在光裡亮晶晶的,像水晶。蘇晚給他買了串糖葫蘆,山楂的酸混著糖衣的甜,他咬了一口說“比元宵還夠味”。林硯指著遠處的煙花,“快看,外婆說元宵的煙花要對著許願,特彆靈”。思硯閉上眼睛,對著煙花的方向小聲說“希望外婆明天就來,我們一起提燈”。
回家時,兔子燈的燭火快燃儘了,思硯小心地護著,說“要讓它亮到最後”。堂屋的走馬燈還在轉,八仙的影子在牆上走了一圈又一圈,像在趕路。蘇晚把留著的三個湯圓溫在鍋裡,熱氣裹著芝麻香,漫了滿廚房。
思硯躺在被窩裡,手裡攥著那根糖畫兔子的竹簽,說是“給外婆的小燈籠柄”。蘇晚坐在床邊,給他講元宵的故事,說“這燈影在牆上晃得越久,心裡的盼頭就越沉,就像我們等外婆來,燈亮過了元宵,她就該踩著燈影來了”。
林硯走進來,手裡拿著件新做的夾襖,是用母親寄來的碎花布縫的,裡子鋪著薄棉,不厚卻暖。“明天穿這個去學堂,”他把夾襖放在床頭,“元宵過了天漸暖,這夾襖正好,像裹著燈影的暖。”蘇晚摸著布料的柔,突然覺得這元宵的燈影裡,藏著最溫柔的盼——是孩子貼在盒上的畫,是老人的鯉魚燈,是街坊的糖糕,把年的尾都染成了春的暖。
這個元宵,沒有驚天動地的熱鬨,隻有巷裡的燈河、碗裡的湯圓和家人的守候,卻比任何華麗的篇章都更動人。因為他們都知道,最綿長的牽掛,從來都藏在這些晃動的燈影裡——是思硯沾著燈油的指尖,是老先生的桂花酒,是林硯煮湯圓的手,是元宵夜裡那片溫暖的光,藏著歲月的流轉與期盼。
而那些亮在巷裡的燈,那些盛在碗裡的甜,那些藏在心裡的念,終將像這漸暖的春風一樣,在時光裡慢慢舒展,讓每個等待的日子,都帶著燈影的暖,帶著相聚的甜,等那個最牽掛的人,笑著走進燈影裡,說聲“這燈,亮得跟我夢裡的一個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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