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的雨下得綿密,像扯不斷的銀絲,把院角的桃樹洗得發亮。思硯趴在窗台上,看雨珠順著桃枝往下淌,在新抽的嫩芽上聚成小水珠,風一吹就滾落在泥土裡,濺起細小花紋。遠處的天際突然閃過一道白光,緊接著“轟隆”一聲雷,震得窗玻璃嗡嗡響,他嚇得往蘇晚懷裡縮,卻又忍不住探出頭,眼睛瞪得圓圓的。
“彆怕,是春雷呢。”蘇晚摸著他的頭,指尖拂過他被雨氣打濕的鬢角,“你外婆總說‘驚蟄聞雷,萬物複蘇’,這雷聲是叫種子起床呢,土裡的蟲子聽見了,就該拱出來透氣了。”她把母親寄來的穀種倒在竹匾裡,金黃的穀粒飽滿得像小珍珠,“這是外婆選的新種,說‘雷打過的種子撒下去,苗長得更旺’。思硯伸手抓了把穀種,冰涼的籽粒在掌心滾,他突然說“要把種子撒在花盆裡,讓它們聽著雷聲長大”。
林硯在屋簷下修補鋤頭,鐵鍁被雨水衝刷得發亮,他用砂紙打磨著鏽跡,“等雨停了就去翻地,外婆說‘驚蟄的地要深翻,藏了一冬的力氣才肯往外冒’。”思硯舉著自己畫的小鋤頭,是用鉛筆塗的,木柄歪歪扭扭,“這個給外婆的鋤頭當伴,讓她翻地時不孤單”。林硯笑著把畫彆在鋤頭把上,雨珠打在畫紙上,暈開淡淡的墨痕,倒像給鋤頭係了塊花帕。
來老先生的孫女挎著個竹籃過來,裡麵是她家剛挖的春筍,裹著褐色的筍衣,頂端還沾著濕潤的泥土。“我爺爺說,驚蟄的筍要趁鮮吃,剝了殼白生生的,炒臘肉最香,”她把春筍放在門檻邊,幫蘇晚把穀種攤勻,“我們的筍配著你的穀種,一個鮮一個實,像春天的兩麵臉。”
思硯立刻從竹匾裡抓了把穀種遞過去,兩個孩子蹲在廊下,看雨水順著房簷織成簾,簾外的桃樹抽出粉紅的花苞。思硯的褲腳沾了泥,是剛才冒雨去摸桃枝蹭的,他卻不在意,指著土裡鑽出的草芽說“這是種子睡醒了嗎”。老先生坐在堂屋的藤椅上,聽著窗外的雨聲說:“這雷聲啊,看著是嚇人,其實是給大地鬆綁呢。一冬的沉鬱被雷驚開,草才敢綠,花才敢紅,就像你外婆,總說‘日子得有點響動,才不算悶著’。”
街坊們來借農具時,手裡都帶著些新鮮物事。張奶奶端來碗薺菜湯,“剛挖的薺菜,雷打過的比往常鮮”;老板娘拎著袋新茶,“明前茶配雨水煎,喝著能醒神”;思硯舉著他的穀種,給每個人看,籽粒掉在湯碗裡,惹得大家直笑“思硯給湯加了料”。
“要給外婆寄些春筍,”林硯把剝好的筍切成片,用鹽醃著,“讓她也嘗嘗驚蟄的鮮,說我們等著她來一起種穀。”思硯找來張畫,上麵畫著個小人在撒種子,旁邊有朵冒芽的花,說是“外婆看到就知道種子要發芽了”。他把畫貼在裝筍的陶罐上,膠帶被雨水打濕,卻粘得牢牢的。
傍晚,雨停了,天邊掛著道淡淡的虹。蘇晚用春筍炒了臘肉,筍的脆混著肉的香,饞得思硯直咂嘴。他夾了一筷子說“比冬筍嫩”。林硯給他盛了碗糙米飯,“慢點吃,外婆說‘驚蟄的飯要就著新菜吃,才叫嘗春’”。
夜裡,蛙鳴從池塘邊漫過來,和著殘餘的雷聲,像支溫柔的夜曲。思硯躺在被窩裡,手裡攥著顆穀種,說是“給外婆的小寶貝,讓她放在枕頭底下聽雷聲”。蘇晚坐在床邊,給他講驚蟄的故事,說“這種子在土裡憋了一冬,就等雷聲喊它,才肯冒出綠芽,就像我們等外婆來,盼了一冬的念想,春天一到就冒尖了”。
林硯走進來,手裡拿著件新做的夾衫,是用母親寄來的淺綠棉布縫的,袖口繡著小小的草芽。“明天穿這個去學堂,”他把夾衫放在床頭,“雨後有點涼,這布透氣,像裹著春草的軟。”蘇晚摸著棉布的紋路,突然覺得這驚蟄的雷聲裡,藏著最鮮活的盼——是孩子貼在罐上的畫,是老人的春筍,是街坊的薺菜,把冬天的沉鬱都驚成了春天的醒。
這個驚蟄,沒有驚天動地的複蘇,隻有簷下的雨聲、土裡的種子和家人的忙碌,卻比任何華麗的篇章都更動人。因為他們都知道,最蓬勃的生機,從來都藏在這些驚雷的喚醒裡——是思硯沾著穀粒的指尖,是老先生的新茶,是林硯修鋤的手,是驚蟄夜裡那片蛙鳴的鬨,藏著歲月的新生與期盼。
而那些撒在土裡的種,那些冒在枝上的芽,那些藏在心裡的念,終將像這漸暖的春意一樣,在時光裡慢慢拔節,讓每個春天的日子,都帶著雷聲的勁,帶著相聚的盼,等那個最牽掛的人,笑著走進菜園,說聲“這地翻得好,種子準能長出好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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