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滿的南風裹著麥香,吹得院角的蠶匾輕輕晃。思硯趴在竹凳上,盯著匾裡的蠶寶寶,白胖的蟲子正啃著桑葉,“沙沙”聲像細雨打在窗紙上,惹得他屏住呼吸,生怕驚擾了這份細碎的熱鬨。
“彆靠太近,蠶怕汗氣。”蘇晚往匾裡添著新采的桑葉,嫩得能掐出水,“你外婆總說‘小滿養蠶,倉廩豐滿’,這蠶得喂夠桑葉,才能吐好絲,就像地裡的麥子,得經夠日頭才飽滿。”她把母親寄來的舊蠶匾擦得發亮,竹篾的紋路裡還留著去年的絲絮,“這是你外婆年輕時用的,說‘老匾養出來的蠶,絲更勻’。思硯伸出手指,想碰又不敢,指尖懸在蠶寶寶上方,說“它們長得像外婆做的棉糖”。
林硯在屋簷下翻曬麥秸,金黃的麥秸被陽光曬得發脆,他用叉子把麥秸攤勻,“等蠶結了繭,就用這麥秸做蠶山,讓它們安安穩穩吐絲”。思硯舉著自己畫的蠶,是用白蠟筆塗的,圓滾滾的像串小月亮,“這個給外婆的蠶當朋友,讓它們一起吃桑葉”。林硯笑著把畫貼在蠶匾邊,風吹過,畫紙輕輕拍著竹篾,倒像在給蠶寶寶伴奏。
來老先生的孫女挎著竹籃過來,裡麵是她家剛摘的嫩桑葉,葉片上還沾著露水。“我爺爺說,小滿的蠶要吃帶露的桑葉,絲才夠亮,”她把桑葉放在竹筐裡,幫蘇晚把吃剩的桑梗撿出來,“我們的桑葉換著喂,你的葉嫩,我的葉肥,蠶長得更壯。”
思硯立刻從竹筐裡抓了把桑葉遞過去,兩個孩子蹲在蠶匾邊,數著蠶寶寶的數量,數著數著就被“沙沙”的啃葉聲吸引,托著腮幫子出神。思硯的褲腳沾著麥秸屑,是剛才幫林硯翻曬時蹭的,他卻不在意,指著匾角結了一半的繭說“這個像外婆包的粽子”。老先生坐在堂屋的竹椅上,抽著旱煙說:“這蠶啊,看著嬌氣,其實最懂報恩。吃了桑葉就吐絲,一點不偷懶,像過日子,一分耕耘一分收獲。就像你外婆,總說‘蠶吐絲結繭,人攢勁過日子,都是本分’。”
街坊們來借桑葉時,手裡都帶著些農物。張奶奶端來碗新麥粥,“青麥磨的,帶著點甜,給孩子墊墊肚子”;老板娘拎著串嫩豌豆,“煮著吃最鮮,配蠶聲正好”;思硯舉著他的白蠟筆畫,給每個人看,蠟筆屑掉在蠶匾邊,惹得大家直笑“思硯的蠶不會餓”。
蠶開始結繭時,思硯守在旁邊不肯走,看白絲一圈圈裹住蠶身,漸漸成了橢圓的繭,像綴在麥秸上的珍珠。“要給外婆留幾個繭,”他小心翼翼地把最白的繭放進小盒子,“讓她抽絲做線,繡在我的新衣服上。”林硯幫他在盒子裡墊上軟紙,“等曬乾了就寄,說這是思硯看著長大的蠶結的繭”。
蘇晚用新麥粉做了麥餅,烙得兩麵金黃,思硯捧著餅,就著豌豆吃,說“比饅頭有嚼勁”。林硯給他盛了碗麥粥,“慢點吃,外婆說‘小滿的吃食要帶點新麥香,才叫嘗夏’”。窗外的蠶聲還在繼續,和著灶上的“滋滋”聲,像支溫柔的田園曲。
夜裡,蠶匾裡的“沙沙”聲輕了,隻有偶爾的絲摩擦聲。思硯躺在被窩裡,手裡攥著個空蠶繭,說是“給外婆的小鈴鐺,搖著會響”。蘇晚坐在床邊,給他講蠶的故事,說“這蠶吃了那麼多桑葉,就為了結個繭,把最珍貴的絲獻出來,就像我們等外婆來,攢了一肚子的話,見麵時才說得儘興”。
林硯走進來,手裡拿著件新做的單褂,是用母親寄來的淺黃麻布縫的,袖口繡著小小的蠶繭。“明天穿這個去麥場,”他把單褂放在床頭,“太陽毒,這布吸汗,像裹著麥香的涼。”蘇晚摸著麻布的紋路,突然覺得這小滿的蠶聲裡,藏著最踏實的盼——是孩子放繭的小盒子,是老人的桑葉,是街坊的新麥,把夏天的熱都織成了絲。
這個小滿,沒有驚天動地的喧囂,隻有匾裡的蠶、場上的麥和家人的相守,卻比任何華麗的篇章都更動人。因為他們都知道,最質樸的收獲,從來都藏在這些細碎的聲響裡——是思硯懸在半空的指尖,是老先生的旱煙袋,是林硯翻麥的手,是小滿夜裡那縷輕微的絲響,藏著歲月的勤懇與期盼。
而那些結在麥秸上的繭,那些磨在石上的麥,那些藏在葉裡的絲,終將像這漸稠的暑氣一樣,在時光裡慢慢沉澱,讓每個夏天的日子,都帶著蠶聲的靜,帶著相聚的暖,等那個最牽掛的人,笑著拿起蠶繭,說聲“這絲亮,能織出最好的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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