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思硯就被一陣細碎的呻吟弄醒了。他猛地抬頭,隻見炕桌上的油燈還亮著,來老先生的孫女小臉燒得像塊紅炭,嘴唇乾得起了皮,身子蜷成一團,不住地發抖,額頭上剛換的涼毛巾沒一會兒就被焐得滾燙。
“爺爺……冷……”她含糊地嘟囔著,睫毛上掛著淚珠,明明渾身燙得嚇人,卻一個勁往被子裡縮。
來老先生一夜沒合眼,眼窩深陷,手裡攥著體溫表,水銀柱又竄到了三十九度。“剛退下去不到兩個時辰,怎麼又燒起來了……”他聲音發顫,把暖水袋往孩子腳邊塞,“這藥喝了三回,艾草水擦了兩盆,咋就壓不住呢?”
蘇晚端著剛熬好的第二鍋藥進來,藥味比昨天更濃,帶著股衝鼻的苦。“村裡的赤腳醫生來看過了,說可能是風寒裹著內熱,得往外透。”她用勺子攪著藥汁,眉頭擰成個結,“再試試把蔥根和薑片煮水,逼著出點汗,說不定能透透寒氣。”
思硯看著小姑娘把藥汁含在嘴裡,沒咽兩口就“哇”地吐了出來,藥渣濺在被子上,像朵難看的黑花。“苦……咽不下去……”她哭著搖頭,小肩膀抖得像風中的葉子。
“我去鎮上請大夫!”林硯抄起棉襖就往外走,門外的雪已經積了半尺厚,風刮得“嗚嗚”響,“你們守著她,我騎馬去,快的話晌午就能回來。”
思硯突然想起外婆的舊箱子,裡麵總放著些稀奇的草藥。他連鞋都沒顧上穿好,光著腳就往儲藏室跑,凍得腳心發麻也顧不上。翻了半天,終於找出個蒙著灰的小陶罐,裡麵裝著曬乾的紫蘇葉和荊芥,標簽上是外婆歪歪扭扭的字:“風寒反複,煮水熏鼻,汗出即愈”。
“這個!外婆寫的!”他舉著陶罐跑回來,手凍得通紅,“煮水熏鼻子,能出汗!”
來老先生趕緊生火,把紫蘇和荊芥扔進鍋裡,蒸汽帶著股辛香冒出來。思硯端著鍋蹲在炕邊,用毛巾圍著兩人和鍋,讓熱氣慢慢往孩子鼻子裡鑽。小姑娘起初還嗆得咳嗽,後來竟迷迷糊糊地張開嘴,呼哧呼哧地喘著氣,額頭上漸漸沁出細汗。
“有汗了!”思硯眼睛一亮,剛想喊,又趕緊捂住嘴——孩子睡著了。他小心翼翼地用布巾沾著汗,動作輕得像怕碰碎琉璃。
可沒等林硯帶著大夫回來,日頭剛過晌午,那汗就像被收走了似的,小姑娘的額頭又燙了起來,這次燒得更凶,開始說胡話:“雪人……化了……辣椒鼻子……”
來老先生急得直搓手,往灶膛裡添了把柴,火光映著他的白發,顯得格外刺眼。“這咋回事啊……剛見好……”
蘇晚把孩子的胳膊從被子裡輕輕拉出來,用銀簪子蘸了點剛才的藥汁,在她手心裡畫著圈:“老法子說‘熱退又升,是邪沒去淨’,得再逼逼。”她轉身往鍋裡加了把薄荷,“這是涼性的,混著剛才的藥氣,說不定能壓住燥火。”
思硯看著孩子燒得通紅的臉頰,突然想起外婆說過,高熱不退時,用井水浸過的布巾敷手腕,能引熱下行。他跑到院裡,鑿開缸裡的冰,撈出塊最涼的冰碴,裹在布裡就往回跑,凍得手指僵硬,進門時差點摔在地上。
“放這裡。”他把冰布巾輕輕按在孩子手腕的脈門上,自己的手卻凍得發疼,可看著布巾慢慢被捂熱,心裡竟鬆了點。
傍晚時,林硯終於帶著大夫趕回來了。大夫號了脈,又看了看孩子的舌苔,皺著眉說:“是風寒入裡,正邪在較勁呢,得用猛藥。”他開了方子,又囑咐,“每隔一個時辰就得喂一次藥,不管吐不吐都得灌,再用酒精擦腋窩和大腿根,物理降溫不能停。”
灌藥成了最磨人的事。小姑娘一看見藥碗就哭,剛喂進去兩口,“哇”地全吐在思硯身上,藥汁順著衣襟往下流,帶著刺鼻的苦。思硯沒顧上擦,趕緊拿毛巾給孩子擦嘴,哄著說:“咽下去就給你吃糖,比蜜還甜的那種。”
孩子抽噎著張嘴,好不容易咽了小半口,又開始發抖。思硯把自己的棉襖脫下來裹在她身上,自己隻穿著單衣,凍得直打哆嗦,卻笑著說:“你看,咱們裹在一起,就不冷了。”
後半夜,藥勁終於慢慢上來了。當第一縷晨光從窗縫鑽進來時,思硯迷迷糊糊地摸了摸孩子的額頭,突然蹦起來:“不燙了!真的不燙了!”
來老先生撲過來,手抖著摸了又摸,眼淚“唰”地掉下來:“退了……真退了……”
小姑娘醒了,啞著嗓子說:“思硯……我想吃……糖……”
思硯趕緊從兜裡掏糖,那糖被他焐了一夜,已經有點化了,黏糊糊的。可孩子含著糖,笑了,眼睛彎成了月牙。
思硯看著窗台上結的冰花,突然覺得,這反複的熱就像冬天裡的風,看著凶,可隻要熬著、守著,用夠了心勁,總有散的時候。就像外婆說的,再難纏的病,也怕人抱團守著,熱乎勁湊在一起,再冷的冰也能焐化。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凍紅的手,又看了看炕上安穩睡著的孩子,突然笑了——原來所謂的“熬”,不是硬扛,是有人遞藥,有人鑿冰,有人守著不離身,把一點點的暖攢起來,就能把那反複的熱,一點點趕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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